此刻,我忧郁而又暴躁。无知不是力量,未知不是理由。你只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而从不对别人的生活负责。你故意回避我滴血的泪光。是的,这件事情彻底改变了我对你的感觉和信任。然而,浓密的林荫,淡淡的阳光,在我心中永远挥之不去。我既要忘记你的过去,我也要记着你的过去。因为,我怎么可以雪藏那些时光?……我们仍然要为彼此幸福地生活。哪怕地老天荒,上天也终会明证:我的心,始终都未离开你左右。
——微**博用户“如叶如雪”在线留言,
发布于联邦历2008年9月5日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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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我,我从来都没想离开你。我一直都想保护你。我想保护你和其他每一个人,哪怕用我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可是我失败了。我永远……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
——退役少将、叶氏航空公司总裁麦树森在联邦电视台
历史频道《无情战火结束后》节目中含泪自述,
2025年9月6日晚九点卫星播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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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折磨我……
让我缓过气来,让我微笑一下……
无需去唤醒记忆……时间,和地点,在叶雪杯心里永远都是那么清晰……想忘也忘不掉。
他们相逢在联邦空军X-1号基地的俱乐部走廊里,那时天上下着毛毛细雨。她头戴红色贝雷帽,身着士官生的天蓝色制式衬衫和白色宽滚边制裤,肩背深色的双肩勤务背包,在拥挤的人群中左冲右突,试图登上太空观光塔的升降台。她好不容易挤到入口处时,双肩背包却无意中钩挂在升降机旋臂上,她一用力转身,随即失去平衡,从升降台上失足跌落。而刚好从台下路过的麦树森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这个冒失的女兵。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倒在他的怀里,露出非常吃惊的表情。
“你没事吧?”她还心悸未定,他已扶起她并行了一个标准礼,问道:“你是来参加基地文艺汇演的吗?”
“是的,”她努力掩饰着内心的惊悸,“谢谢上校!”
“我也是来参加汇演的。”他笑着说。看他的笑容,看他的眼睛,好像有什么地方让她感到似曾相识,但她一时说不出来。
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口红滚落到红地毯交接处的隙缝里了。佩戴着“星球近卫军”臂章的麦树森很轻巧地将口红取了出来,送还给她。叶雪杯感激地看了一眼他,他立即还以明朗的微笑。然后他们走到俱乐部的最边缘,倚窗而立。
即便用目光对话,都已经很拘谨了,更何况要朱唇微启。她脸上掠过一丝羞涩的表情。麦树森把右手插到口袋里,微微低下头,但双眼放射出灿烂的光芒……他绞尽脑汁,极力想表现出一种潇洒而有魅力的样子,但没成功,因为她始终表情严肃。
她清楚地记得,在离开俱乐部的时候,他大檐帽的乌檐被雨水浸润得闪闪发亮。他把防水的深色航空皮夹克举在她头顶上方,想送她去餐厅,却不小心拉松了她雪色衬衫上的黑点白颈巾。她“呀”地惊叫一声。
麦树森打了一个激灵似的退回由落地玻璃窗组成的门廊里。弯曲的密封顶板上分布着一排排暗槽灯,映亮了叶雪杯绯红的脸。她吸口气,灵机一动,没道谢便转身想走。颈巾变松后,敞开的领口露出了她为保持苗条体形而贴身穿的粉色紧身胸衣。
“呃……对不起!”麦树森发现了对方的窘态。他从制服口袋里拿出一枚金质奖章:“送给你赔罪。”
“我才不要。”
“……不要?”
“对,我不要。”
“你不要,那我也不要了。”
他把它抛到了门外的雨中,畅然一笑。远天正发出耀眼的微光。
“哎……”她嘴角翕动,觉得有点可惜。这时,一道惊雷突然响起,吓得她直往他怀里钻。
隐隐的得意神情从他眼中掠过。
昏暗的街道流淌着浑浊的雨水,那枚金质奖章被洗涮得灿烂发光。软糊糊的泥水咕哝作响。
她忽然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忐忑不安和懊悔无比,于是赶紧站正了。他闪着光的眼睛在刹那间迸出新的、更明亮的色彩。
“去拿回你的那个勋章吧,上校!”她以轻扬九天的声音说道,看都不看他一眼。
“那是个外表看起来漂亮,”麦树森转身耳语,“实际上却非常便宜的镀金玩具。专门给女孩子看的,哈哈!”
“你居然骗我!”她睁大了眼睛,深感震惊地说。
“别感冒了,小姑娘。”麦树森将航空皮衣披在了她的身上。这个令人心情压抑的昏暗雨天泛着灰亮色的光。叶雪杯微微感到了一丝暖意。
那晚,她出现在X-1号基地俱乐部的巨型舞台上。她穿着质地和款式都绝对上乘的连衣裙,金边小翻领之下一对展翅的白鸽饰物傲然立在胸前,腹部由镂空的精美丝绒连缀而成,阔阔的下摆上则褶皱叠起。当几束探照灯从各个角度同时打开时,纯正的新西风格裙装立即让她熠熠生辉。面对暗影里成千上万的观众,她在掌声中欢笑着旋转下摆,放射出了青春的绚丽光彩。人山人海中,前来助阵的士官生们传出一阵阵颇有声势的呐喊:“叶雪杯,No.One!叶雪杯,No.One!……”
裙子的身影,也使身在台下的麦树森心旌摇荡。她那目光温柔而迷人;她演唱的《ThingsAreSenttoTryUs》(新西语译为《上天的考验》,是国家自由党创始人阿秀早年流亡海外时用外语写作的追求自由之诗,由天才音乐家野狼在1980年代末谱曲,开始传唱于“蓝丝绒革命”时期,后被尊为联邦安全部队的“精神领袖之歌”),深深感染了他的灵魂。他也禁不住加入了士官生们的行列:“叶雪杯!No.One!叶雪杯!……”
第二天中午,依旧细雨霏霏。他请她吃饭。圆柱形的后勤综合服务大楼闪着银白的光辉,最底下的方形基座由光怪陆离的颜色和毫不对称的窗户组成,最顶部则竖立着一个金色圆球,那里是旋转餐厅。淡淡的冷气从空调里飘出,叶雪杯依旧披着他那件航空皮夹克。
菜还没上来。流行歌曲《幸福会留下吗》过后,餐厅里又播放了一首似乎久违的老歌:“今天是个好天气,因为我和你在一起。天上正好下着雨,雨天难忘记……”而在麦树森忙着招呼服务员的空档,扩音器里响起优美高亢的旋律:“你可以把我当成大雨伞,虽然漏着雨;你可以把我当成老朋友,却永远记不起……”这是首很合“时宜”的歌。可以算吧!麦树森非常感谢素不相识的餐厅音响室DJ同志。
她的脸一下就变红了,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但又不便说话,只能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
饭好不容易上来了。意粉吃得很快,土豆泥吃得很快,比萨嘛,她不爱吃。所以都是他吃。她不爱吃的东西,他竟然也吃得很快。
她扭头望着窗外。她那晶莹透亮的指甲在洒满雨滴的窗旁,显得令人着迷。
“给我看看你的手。”他突然鼓起勇气说。
“干什么?!”她吃惊而谨慎地问。
“书上说,女人是否养尊处优,要看她的手。”
“‘女人’?嗯,你怎么会对我用这个词呢!”诘问。强烈抗议!她红润的嘴唇翘起,显出不高兴的神气。
“噢……不、不,你是一个纯洁美丽的女孩,可爱动人的姑娘……”
“干什么!”她内心扑扑直跳,下意识地捋了捋自己的额发,然后声音洪亮地反击道,“女孩子温柔并不等于纤弱,而且并不是温柔了就不会坚强了。人是很难说清的,因为人是复杂的,绝对不能凭某一点就对一个人一概而论。”
“噢,我的姑娘,突然爆发,真是咄咄逼人。”麦树森甘拜下风。
“谁是‘你的姑娘’!哼,我可不爱听胡言乱语!”她睁大闪亮的眼睛,用高傲的口吻说道。
“啊,我又没说要做‘护花使者’。”
“你的职责是为我们保驾护航!”她极力正本清源。
“呃,是啊……我是战斗机飞行员,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们。我宁可让人们为我心碎,也绝不给我机会,让自己感到心碎。”
“啊?”她睁大漂亮的眼睛,故作不以为意地说:“玄玄乎乎的,我都快听不懂了,什么叫让别人为你‘心碎’!你是谁?”
“我从没告诉你我是谁。不过,你已经有我手机号了,不是吗。”
“你是‘联邦王子’啊!你都被打下来的话,世界都该毁灭了,可别指望我们为你心碎。”叶雪杯早已通过战友查得一清二楚。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麦树森看着她,目光平静,“我想说的是,如果我失败了,没有保护好人们,我会感到无比痛苦,我会再也没有飞下去的勇气。但反过来,如果有一天,我保护了值得我保护的人,但我却再也飞不回来了,那么,我真的希望有人真正为我哀伤,哪怕片刻。”
“当然会有!”叶雪杯刚说出口,立刻觉得很不合适,“……你别开玩笑了。股市这么牛,房市这么热,金价这么高,总统自己都投资石油开采了,幸福的人们不需要你去冲锋陷阵,你还是琢磨一下明年退役吧!”好几年以后,她依旧这么想。直到2008年的某一天,战火突然从天而降,人们转瞬间就被逼到了生存极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才明白,浮华流云的背后,是他对她以及成千上万个像她这样的人的无私守护。但现在,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明白这些道理。
“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退役。”麦树森笑道。
“那将来你老婆跟你呆在一起可真没劲噢!”
“……我如果有一天娶到了老婆,肯定会让她过得非常幸福。”
“你只有当了大公司的老板,你老婆才会非常幸福。”
“是吗?……”麦树森摇摇头,“现在的女孩子似乎都这么想。可优秀的人最终会在好女孩的心里发光的。”
“哎,发光的未必就是金子,不发光的未必就不是金子。”叶雪杯不以为然地说,“你觉得好女孩喜欢找当兵的?难道选择大老板的都是坏女孩?”
麦树森皱了一下眉头,闭住眼睛,自言自语地说:“人有时候很难发现自己是在进步还是在倒退。”
她发现他生气了。
“我正看着你。”她说。
“我没看着你。”他语气里满含失望。
“这并不重要。”她低声回道。
“当然不重要。根本不重要。”麦树森睁开眼。
“也许你永远难以看透我。”他说。
“我们似乎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他继续说。
她看到了他的脸色,感到害怕。于是她一本正经地坐直,陪着笑脸说“嗨,上校……”
“我会以自己的感受来认识你。理解比看透要好得多。”她认真地说。
麦树森的眼睛一亮,又逐渐开始燃起了希望之火。
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叶雪杯都没弄懂,这次谈话为什么会染上淡淡的感伤色彩。也许他有些伤感,亦可能是他心有愁思——但他没理由变得沉重啊,尽管是隐隐约约的沉重,却逃不出她的敏感。
但是当他带着她驾机去太空兜风时,这个疑问就被她永远抛于脑后了。一种强烈的生命感震撼着她——在星海里飞翔,凌驾于万物之巅,个体的生命仿佛超越了一切,成为超时空的永恒存在。太空战斗机最终停在了一条远地轨道上,座舱罩外部的保护屏徐徐升起,露出了透亮的水滴形玻璃座舱。他与她坐在舱内的一片褐色暗影中,仰望着映入座舱的宇宙色彩。舱里虽一片黯淡,却也幽暗得神奇。她显出陶醉的神情,一切是多么罗曼蒂克。
也就在这时,麦树森说了一段让叶雪杯印象深刻的话:“父亲活着的时候,将培养我当作他人生的全部意义,为了实现我的梦想而努力工作挣钱,好像我的理想就是他的理想,我的希望就是他的希望,我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我的生命就是他的生命,尽管我的理想、我的希望、我的幸福、我的生命意义,他可能全都理解不了。我不能离开星球近卫军,我的事业,不仅是我的,也是我父亲的。只要光荣与梦想还活在我心里,我就会觉得,父亲一直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
“那等我毕业时,我就申请到星球近卫军服役。”她肩头的士官生软肩章紧紧贴着麦树森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