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老树,孤影。
旷野,明月,大风。
独立三边静,轻生一剑知。
莫名抱剑,静静的看着大军远去。
……
大军万众火速回返,惊起一路沙尘。大风吹起,漫天狂舞。
待万众回到青海城前,早早就有守城的军士看到,并且通报了上去。
不时间,青海城原本紧闭的三丈大门“隆隆”一声打开,前面的吊桥也随之缓缓放下。
数骑飞出,瞬间迎上这归回的万众。
一骑当先,八尺大马立于大道之上,那人一身甲光熠熠,他远远喝道:“应将军如此迅速,果然厉害!”
迎面一骑奔来,却是樊校尉,他一来到那人面前,立刻翻身下马,跪地而拜,道:“司马将军,末将保护应将军不力,罪该万死!”
面前的司马将军一愣,心中惊诧,道:“樊校尉,你此话何意?”
樊校尉抬眼,道:“应将军他……他被人杀死了!”
“什么!?”司马将军闻言大惊,道:“应将军乃是地武境界的强者,怎会被人轻易杀死?莫不是因为没有完成城主之命,所以以死谢罪?”
樊校尉道:“属下所言句句属实,杀樊将军者就是那之前在帝都逼迫城主的天武者莫名!”
“莫名!”司马将军浑身猛地一震,差点就从马上摔倒,骇然道:“他现在在哪?”
樊校尉道:“我等离去时,莫名正在离城二十里之外的白沙原上。”
司马将军稳住心神,在马背上坐好,道:“既然是莫名,那你们便是无罪,快快勒令大家回城,我要赶紧通报城主!”说着便已勒马回头。
“是!”樊校尉应了一声,见司马将军勒马回城,自己也迅捷的翻身上马,迎上大队,呼了一声,便引着身后一彪兵马,入了城去。
司马将军快马加鞭,不用多时,便已来到了青海城城主府前。
他马未停,便已跃了下去,入门就是一路急行。
此时城主府正堂之中,司马昱正在与一干宾客议事。
司马昱与一位鹤发老者正襟危坐,其下有左右各有十张精雕檀木椅子,二十位仪容岸然的宾客静坐其上。
身后两方宾客,一方负剑藏刀,一方纶巾道袍,各有数十之众。
原本正在商议着什么,远远看见司马将军跌足而来,于是便停住了议论。
“城主,前往砂铁村取那十万战甲兵刃的应将军在白沙原上遇到了莫名,已经被其所杀!”司马将军跑进正堂,慌忙伏地跪拜。
司马昱闻言变色,正要言语,旁边的老者却已经开口,他道:“我见此夜大风甚紧,青海城中有星赤角从东逆风而来,便知那星必为城主凶星。不过城主无须忧虑,此星入夜光芒耀眼,但却有摇动暗淡之象,此星若安于东方,徐图渐进,待其气象稳固,怕是日后我等也不能将其动摇。不过此星已经从东而至,此处正是它的大凶之处,是故有摇动暗淡之象。既知道莫名到来,便是已然应验。我等便也可以动手了。”
司马昱缓气,对那老者恭敬道:“天师所言极是,司马此番就全仰仗天师与众豪杰真人了。”
老者回了一礼,起身对着堂中众人道:“莫名乃是天武境界,我见那星光彩甚是非凡,怕是还在贰境界之上,虽然我有诛仙大阵在手,不过大家还须万分小心应对,不然,恐有变化。”
众人齐齐起身,拱手行礼道:“谨遵张天师法旨!”
老者点头,道:“既然如此,你等现在便可以各自回去布阵,莫名不时就会到来。”
“是!”众人齐齐应声。
……
莫名抱剑,静静的看着大军远去。
……
许久,烟尘落定,莫名抬眼看向天空,此时明月之上正掠过一抹浮云。
莫名心中微微一动,暗暗思量。
他想,砂铁村的十万精良战甲武器还在,若就此这么离去,司马昱一定还会再次派人来取。这十万甲器,一旦被司马昱得了,他必然就要拥兵自立,然后挥军横戈天下九州。
一旦乱世纷争起,海内定然一片焦土,域中到时流血千里,白骨无数,这亿万生灵当真就要万劫不复了!
莫名静默,想到那之前打铁铺的老者有言在先,要他重归,而且自己也曾明言,自己解决了这万众之师便会再回,此时那老者一定在等候自己,于是便纵马而返。
很快,十里之遥在莫名的马下不过片刻,直如飞度!
莫名重新来到砂铁村的时候,砂铁村已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炉火还在兀自的喷着青红色的火焰,整个村子的天空依旧一片火亮,但是叮叮当当如鸣乐章的打击之声却不见了。
发生了什么情况?
莫名不解。
他心念一动,开始将自己的浩瀚元气将整个砂铁村覆盖,但是只有一个人的气息。
这个气息有些熟悉,莫名知道,那是之前的那个老者的气息。
其他人都去了哪里了呢?
怀着疑问,莫名策马直接来到了那老者的铁匠铺子。
老者正在铺子口等他。
他跃下马,拱手行礼,问道:“老先生,为什么这里的村民都不见了呢?”
老者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捋着胡子,道:“大难将至,自然需要远而避之。”
莫名眉头微皱,问道:“方圆数十里之内并无这村民的气息,我此去不过片刻,怎么就能行得如此之远?”
老者笑道:“你是武者,虽然我知道你是天武者,但是武者就是武者,纵然也能识得茫茫天道,但终究限于自身。”
莫名恭敬道:“愿闻其详。”
老者道:“武者之于天地,以天地元气为己用,虽然也有无边浩瀚之威势,可以移山转岳,翻江倒海,偷天换日,但是终究是以力取胜,是属于用,乃是强为。真正的道之所为,若非武之圣者,便不易知道。”
莫名点头,道:“武者之道在己,身为器,心为道,虽然也悟的大道,但器却不如天地之浩大无垠,身体之用终不能与天地相争。”
老者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万物之究理,不过一个自然。自然而然,便能胜得了天地。武者以身使之,便落了下乘。而若能以地用于地,以天用于天,以道为之道,自然而然,便能立于不败。”
莫名问:“如何能自然而然?”
老者道:“使天地自为之。”
莫名不解,道:“天地本无身心之分,亘古便是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使其自己为之,便是不去干涉,不去干涉便是还其本来面目,然而天地本来便是如此,如果我不曾去干涉,那么我又怎么去用它?”
老者笑答,道:“譬如矿石,山中之时,则用不必在于金铁,一旦成于金铁,便用只在于金铁;又如金铁,炉中之时,则用不必在于刀剑,一旦成于刀剑,便用只在于刀剑。刀剑既然成形,便是用途之末。既然已经是用途之末,便是下乘。高下相倾,下不争于上,处之下乘,即便它是一把宝剑,试问除了切金断玉,杀人饮血之外,还有何用?”
莫名愕然不能言。
老者道:“天下之中有修武之人,便是武者;有修道之人,便是道者。武者用在自身,道者用在自身在外。你虽然是天武者,但是却不能明白道者的妙处。这一村一千二百户人家,我是用缩地成寸之法将其转移,你的元气虽然浩瀚,方才也没有察觉到这村民的所在,这便是武与道的区别,你可明白了?”
莫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修习道法的道者,既然能用此缩地成寸之法,老前辈怕是地之境界的道者之上了吧?”
老者抚须不答,只是笑道:“道者虽然也有境界高下等级之分,但却不比武者,各个层次之间并无天堑鸿沟,境界高下只是道心高低,并非能力之别。你倒是不必介怀。”
莫名点点头,心中一片明净,瞬间将老者的一字一句都化于无形。
他虽然已经是天武二境界,但是想要再向前寸进,实在毫无办法。处之于天道之中,用强根本不会有一丝作用,唯道悟与机缘可以使他向上提升。
但是,道悟茫茫,机缘渺渺,两者岂是容易把握的?
莫名在此境界之上早早便如处之悬空,十方皆是玄虚,根本不见所谓方向。
他开始曾经努力的朝着自己所认定的一个“方向”奋力的前进,可是无论他多么的努力,最终迎接他的总是那浩瀚无垠,茫茫不尽的十方玄虚。
所以,他也早早的便不再去刻意追寻天道的最后一个境界,早早的开始对自己放任自流,顺其自然。
今天,老者这样一席言论,却让他久无波澜的心中忽然就有了一丝久违的感觉。
月移花影动,疑是故人来。
对,就是这种感觉!
莫名静默一会,忽然扬起嘴角,对面前的老者笑道:“多谢老前辈指点。”
老者抚须而笑,道:“你的机缘在此,岂是我的功劳,不过你既然要破了贰境界,机缘所在却有大灾难,大风吹云从西而来,明月逆风向西而去,此是天之道,非人力所能及,一切就看你的造化了。”
莫名点头,恭敬道:“福祸相生天之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大凶之地便是大吉之处,莫名刚刚见月入微云,便已经心生警觉,此时前辈言出,莫名便有了准备,倒是不会太过担忧。只是那十万甲兵,莫名还有些放心不下。”
老者道:“你不必记挂这里的十万甲兵,此甲兵乃是定世之器,非为乱世之兵。青海城中风云激荡,有龙虎盘踞之象,刀兵涌动之气,想那司马昱正在等你。此去大凶之极,恐怕即便你破了贰境界,入了一境界,也是难以妥善应对。”
莫名微微一笑,道:“既然是天道所演,自然需要坦然以对,老前辈不用为我担忧。”
老者抚了抚须,道:“如此大凶之象,我岂能超然。若非这一村乡民在,我便能助你一二,不过现在木已成舟,凡事只能靠自己了。虽然天道如此,不过人定胜天,如你之前所言,天道茫茫,便一线生机也不能放弃。”
莫名坦然,凛然道:“不过一死而已,若能一举覆灭青海城乱世群贼,便是一死又有何妨!”
老者摇头叹息,道:“罢了罢了,我原本还想要劝你,不过一切都是注定,我还是听之任之,或者会有一个意想不到的结局也说不定。大家已经在那里等我了,我该走了,若你能逢凶化吉,大难不死,我们还会再见。”
莫名一笑,拱手道:“谢过老前辈,莫名恭送!”
老者抚须不言,一阵风掀起他的衣角,未及落下,老者便已经消失了身影。
莫名静静的站了一会,便翻身上马,一路出了砂铁村,径往西逆大风而去。
方向正是青海城。
其时,大风吹云西来,将明月遮下。
夜黑。
青海城西有大漠,是以大风之中多尘沙。
风沙烈烈,迎面犹如斧砍刀削。
莫名鸣鞭跃马,并不停留。
不时间之前的白沙原便又已行到。
枯树哑哑,风中嘶吼不已。
莫名马如流星,一瞬便就远离。
少时,青海城已然在眼。
黑云压城,万里高天尽是滚滚沙尘。
此时距青海城不到十里之遥。
莫名驻马,迎风一阵仰望。
双耳中有大风尖锐的呼啸,如万鬼哭号。
莫名知道,这是杀伐血煞之气惊动了青海城外古战场之上的万千战魂。
新鬼烦冤,旧鬼哭号。
莫名抬眼良久,心中恻恻。
这一去,必然九死一生。
他握了握手中的剑,暗暗沉眉,将心中激起的波澜平静。
不过一死,为苍生,纵然一死,又有何憾!
他双眼忽然一睁,在昏暗的沙尘之中猛地射出两道精光,随即双腿猛地一夹坐下白马。
白马一声嘶鸣,犹如龙吟虎啸,直直洞彻云霄!
远处的青海城上漫天的黑云之中猛然裂出一道耀眼的闪电,将整个大地照的一片明亮。
似要明透天地山川。
闪电一闪而过,耀眼的光亮尚未消失,莫名已然策马而去。
轰隆隆!
滚滚的雷霆随之而响。
一阵地动山摇。
……
一个不知名的大山之中,一位老者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电闪雷鸣,乌云滚滚的西方,不言不语。
身后是千百赤坦臂膀的也默然的齐齐跟着老者一样看着西方。
看天空云气狰狞,雷霆震怒。
……
哗!
一道明透天地的闪电从天空之上骤然耀出,整个青海城中都是一片明亮。
司马昱立于城主府的大院之中,静静的看着天空,一身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一个负剑的武者纵身而来,对司马昱拱手而道:“司马城主,天师让我来通知你一声,诛仙阵尚未祭出,天地便已有如此异象,后果不能预知,还请城主早作打算。”
司马昱闻言不动,道:“替我转告天师,日生于东而落于西,我司马昱一定不会输。”
那武者应了一声,拱手拜退,纵身而走。
少时,青海城中猛然射出八道耀言光芒,直冲云霄,将天空中的滚滚黑云照的金光熠熠。
一个老者站在青海城的东城门城楼之上,持剑掐诀,迎风而立,静静的看着远处在风中纵马而来的那一道流星一般的身影。
身旁,数个负剑的武者沉眉傲然,也是静待那风中一人一骑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