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丁竟是武功极高之人,从帽中抽出短短一只峨嵋刺,正对着白虚瑕,却不敢上前一步:“你怎知她便是黄小姐!”这无疑是不打自招。墨青玄不寒而栗,整件事似乎已经有些眉清目楚。白虚瑕道:“黄庄主要套我们的消息,以他事无巨细的性子,怎会派普通丫鬟来,无瑕在临安一住十年,就连宫中丫鬟,也没有如此吹弹可破的肌肤和纤纤玉手。黄小姐耳聪目明,反应太过敏锐了些,根本不似不会武功的丫鬟。”
“我们玉湖山庄人人会武,这有什么稀罕……”
白虚瑕冷冷道:“无瑕不想在此浪费时间,崆峒派并非等闲,若是诸位再不去流玉堂助战,怕是要为师父守孝了。适才黄庄主受伤进屋,虽然惦记着剑谱,却也还是看了黄小姐一眼,父女情深,难道黄小姐就不想去看看?”
黄小姐银牙紧咬,终于道:“王颖,他说得是,我们还是去看看爹如何了。”
名叫王颖的家丁刚刚答应,一口血却喷了出来,原来是身后那四人中为首弟子偷袭一掌。“张习烈!你这是做什么!”王颖用袖子擦着血,却是站都站不稳。
“干什么?有了‘临安遗恨’,我们兄弟干嘛还要在这里寄人篱下?”张习烈赫赫狂笑,“如今我们便带了这二人离开,师父正在前厅斡旋,看谁能挡住我们!”黄小姐怒道:“张习烈!我爹待你不薄,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不薄?他为了这天下第一的剑谱,为了自己的天下无敌,连整个门派都打算放弃!你也不看你爹是何等卑躬屈膝!我等大好男儿,偏生要讨好这个官那个吏,傅师兄还被派去秦桧府上做护卫!你爹可曾想过他愿不愿!”张习烈身后一人狞笑道:“便是要为傅师兄出气,咱们兄弟过会也把你给办了!急什么!”
墨青玄怒道:“你此等落井下石的行径,怎能称是男儿所为!”那王颖“啊”地一声大叫,已经冲了上去拼命。黄小姐粉脸煞白,央求道:“无瑕公子,求求你可怜可怜我,让我手刃这几人,纵死不怨!否则……否则他们也会将你二人带走的!若你放了我,我……”
白虚瑕冷冷一笑:“无瑕从不与人谈条件。”墨青玄心中一跳,却想起当日白虚瑕因为自己而受到云万重的要挟,那定是他此生第一次与人谈条件罢……白虚瑕似是也想到此事,脸色一沉,左手抓起桌上银筷飞掷而出,一双筷子便要了两人的性命。张习烈眼中骇然,王颖趁机将他的大腿刺得鲜血淋漓,白虚瑕又一扬手,将墨青玄的一双筷子掷出,张习烈和余下一人也倒在地上。王颖似是力竭,朝黄小姐这边走了几步,也趴了下去,再无声息。
“王颖!王颖!”黄小姐一双明目流出泪来,将脸上腮红都冲淡了,“王颖你怎样!你怎样!”墨青玄心有不忍,俯身道:“小白,这王颖也算是忠心,我们将他救……”白虚瑕踏前一步想阻住他,王颖却已经“腾”地跃起,扣住墨青玄伸出左手的脉门,用峨嵋刺抵住墨青玄的太阳穴,喘道:“无瑕公子!如今可是一命换一命了!”
白虚瑕轻叹一声,看着墨青玄的满脸不甘,满眼歉意,凝声道:“也罢,我们留下来便是,只是如今真的要去前厅看看黄庄主怎样了。”
王颖看了一眼黄小姐,白虚瑕道:“墨兄身子虚弱,若是被扣着脉门,血液怕是流动不畅,还请放下了他,我也放了黄小姐,我二人自随你去前堂。”黄小姐急道:“就这样过去!无瑕公子诡计多端,怎能信他!”王颖却摇了摇头:“世人皆说无瑕公子言出必行,在下信你。”他轻轻将墨青玄推至白虚瑕处,白虚瑕也收了匕首,黄小姐满脸怒意,正想责骂王颖,却见白虚瑕搀扶了墨青玄,已经朝着流玉堂走去。
眼见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不入流的中立小派打得不亦乐乎,墨青玄嘴边不由也生出一抹冷笑,这人世是多么的疯狂!黄潮生并不在流玉堂中,躺在地上的倒有不少玉湖派的弟子,崆峒派的掌门妄念散人正在场边观战,松鹤观的云中子,连带白云山的青木老祖全都站在厅中。崆峒派早年并称十二大门派,如今却是因为没有什么才高之人,没落成了二流门派,空守基业而不进取。松鹤观和白云山都是小派,平日里依附着崆峒,如今也成了狐假虎威之流。妄念散人见到白虚瑕和墨青玄,大呼道:“在这!”
零零总总站着的,挂彩的,披血的,还有四十来人,将从后堂走出的四人团团围住,白虚瑕搀扶着墨青玄,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些丝毫不掩饰贪婪之色的脸:“诸位为我二人远道而来,叨扰了玉湖山庄,无瑕很是过意不去。‘临安遗恨’的剑谱,墨兄也不愿再留,如今三派在此,加上黄庄主的玉湖派,却不知交付哪一边才是。天下第一的剑谱,自然要交予剑法高绝之人,否则江山梦前辈也不会罢休。”
这赤裸裸的挑拨离间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崆峒派、白云山和松鹤观本来一致对着玉湖山庄,如今却面面相觑。妄念散人道:“我崆峒派百年基业,清誉流芳,剑谱给了贫道,贫道自然保你二人离开,不再为难。”白虚瑕微微点头,还未开口,青木老祖嘶哑的声音响起:“崆峒派高深剑法汗牛充栋,我白云山如今人才凋零,才需要这剑法以振威名,本派弟子定必勤加练习,发扬光大,以弘武学之威,宣传功之德……”白虚瑕面上犹疑之色更重,看了看墨青玄,道:“这位该是白云山的青木前辈罢,您说得也不无道理……”云中子心中一急,正待发话,“呼”地一声,从横匾上跳下一个胖子,白虚瑕闻声扯住墨青玄的胳膊将他往边上一带,自己扭转身子挡在他背后,竟是硬生生挨了这胖子的一掌,一口血喷得胖子满头满脸。
“小白!你!”这胖子不是别人,正是适才不知去了哪里的黄潮生,原来他见不敌三派,便寻个时机躲在梁上匾后,伺机发难。本想重创生擒墨青玄之后凭借着熟悉玉湖山庄的地势遁走,谁知无瑕公子竟为了这小子不要命。这一掌使了七分力气,拍在墨青玄身上,也得让他倒地不起,何况是白虚瑕这种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中毒才祛、刚刚包扎了身上多处伤口的书生!
墨青玄一把抱住软软倒下的白虚瑕,却是全身无力,也坐倒在地。黄小姐似是不信自己的父亲会做此等偷袭之行,愣在一边。三派众人见到此番事态,都呆了一呆,随即妄念散人跃起出掌,大喝道:“黄潮生,你好卑鄙,竟然偷袭!”
黄潮生哈哈大笑:“谁卑鄙?谁卑鄙?”眼中一片红光,竟似疯魔了一般,也不去捡拾刀剑,五指成抓,就向妄念散人抓去。妄念散人右掌一削,左掌却是并指成刀,疾点黄潮生天池天泉诸穴,黄潮生右臂一软,左手仍朝妄念散人面上挠去,两人一个照面,妄念散人面上多了四道抓痕,甚是可怖。其他人见这两人又动上了手,一窝蜂冲了过来,王颖抄起一把死去弟子的佩剑,右手持剑左手抓着峨嵋刺便迎了上去。
“小白,小白!”墨青玄浑然不见眼前刀光剑影,只是唤着怀中的白虚瑕,“你怎样,你怎样!”白虚瑕见他都快要哭出来,脸色怕是比自己还要难看,不由微微一笑,道:“不碍事……”头一歪,一口血又吐在墨青玄腿上。墨青玄心中一抖,身边却直直倒下一个人,正是那王颖。王颖杀了场中七八名弟子,如今也是血人一般,眼见不敌,竟然用峨嵋刺往自己腹部一刺,嘶声道:“墨公子,适才你宅心仁厚,想要救我,却被我制住,是王颖对不住你!只是庄主之命,不得不遵,如今王颖,以死谢罪了!”黄小姐见他已殁,惊呼一声,晕了过去。
这王颖也不失为一条汉子,可惜跟错了人!白虚瑕半开半合着双眼,见黄潮生已经被云中子和妄念散人联手拿下,按在地上,对方如今还剩了三十来人,个个负伤,却都不致命,倒是青云老祖伤在腿上,妄念散人衣衫被抓了几个洞,此刻哪还有仙风道骨的模样,暴跳如雷只想当场斩杀黄潮生。黄潮生抖得跟什么一样,大叫道:“如今剑谱已毁,只有墨青玄记得!切莫让他自尽!”
墨青玄冷冷看向他,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怒火:“要自尽也先杀了你陪葬!”说着从身畔王颖腹中拔出峨嵋刺,用尽全力一掷,生生贯穿黄潮生的脖颈,黄潮生立死当场,没了生气的肉体仍跪坐面向二人,好似忏悔一般。
墨青玄适才用力过猛,呼呼直喘。眼见这些人靠近自己,白虚瑕全身疼得似要裂开来,手却缓缓向腰间摸去,看来,还是不得已要用剑了么……他这般想着,闭上双眼,心中默念,师父,弟子的誓言要破了,然而如今为求保下重要之人的性命,师父,莫要怪弟子……
他只觉自己被放在地上。睁开眼却见墨青玄竟然突然站了起来,挡在自己的面前。
他怎么还能站起来!
白虚瑕脑中闪过的念头,也正是对面众人心中惊惧的疑惑。
不是说这小子重伤垂死,毒入肺腑,怎么还能站起来,还能握着剑!
墨青玄全身都在颤抖,然而握着已经弹出刃的秃笔泼墨剑的右手,却是坚如磐石。他向前走了一步,似是花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口气固不住,张口一蓬鲜血便喷了出来。
就算内脏受创,他怎会流那么多的血!
白虚瑕惊讶地看着他,一时竟然失却了平时的冷静。他的想法被在刹那颠覆,他对墨青玄伤势的判断也彻底被否定。然而眼前这个人,真的就挡在自己的面前,那不停抖若筛糠的左手虚弱地拦在自己身前,挺拔但抽搐的背脊将自己与敌人隔开。
“墨兄!”
这玄铁剑实在太重了,光是拿着都困难……墨青玄皱了皱眉头,满是鲜血的嘴角却露出笑容。他缓缓地回头。脖颈的经脉似是都要爆裂开来。但他还是想回头安慰白虚瑕,让他莫要担心。
他却说不出,只是笑着,紧闭着嘴。
白虚瑕挣扎着撑起身体。他瞬间明白,墨青玄定是咬破了舌尖,强施唯一的一丝泥丸宫中的护体真力,竟然暂时冲破了毒性,所以才恢复部分力气,站了起来。只是如今他半点内力也无,此举又实在太过伤身,若是施用之后不立即补气凝神,简直是折寿损元同归于尽的招式,又属邪派妖法,便是乔铁衣那般修为,怕是也不会轻易尝试。
在场众人明知眼前二人已是强弩之末,正想一哄而上万蚁食象,谁知墨青玄突然站了起来,虽然颤颤巍巍,双眼中凌厉无匹的杀意,竟然让对面几个前辈高人、一派宗主都不寒而栗。
“这小子不是已经废了,难道消息是假的?”
“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有去无回,原来这小子还能打!”
“若金刀门也是被他灭的,咱们可没胜算赢过陶门主……”
“他会的可是天下第一的‘临安遗恨’,咱们可要上前拼?”
“做什么自当炮灰,要去就让崆峒的人先去!”
“我看他已经是不成了……”
“无瑕公子还未死……谨防……”
这三派本就相互顾忌,都垂涎“临安遗恨”的剑谱而不敢先行上前,怕自己成了试剑的祭品,然而将到口的肥肉就在眼前,如今要走,却也是大失颜面之事,断不能为。
“诸位,照我看这小子不过是虚张声势,无瑕公子的手段也已用尽,大家伙并肩子上,杀了这俩娃娃,剑谱同享!”云中子喊了这么一句,其余人顿时蠢蠢欲动,谁都知道剑谱同享的事是漫天放屁,但眼下共同的敌人却的确是这两个少年。
墨青玄只觉得神智一阵混沌,忙又咬住舌尖,默运玄功,突然神识一片清明,知道自己也许是最后的机会,就如死前的回光返照,若是不把握住,那么白虚瑕的命,定要丧在此处了。说什么,也要让他逃出生天。
墨青玄冷冷一笑,全身竟散发出嗜血寒意,白虚瑕坐在地上,看着眼前颀长的身影猛地冲上前去,心中一痛,再也不能自已,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又是生生喷了出来。
三十多人顿时将墨青玄团团围住。眼见这个碎玉楼的小辈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若是还犹疑畏缩,那不是失了身份!
“临安遗恨”?恨你们的头!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本公子的“二十四诗品”,看看本公子怎么横扫八荒,以血祭天!墨青玄此时恍若远古战神,虽然未修过大师兄贾静筠的“蚩尤遗刻”,竟隐隐有风雷状、雨电声,似是激发了全身所有的潜力,运剑如飞,拼着身上不断受创,接二连三地将几个带头人一举击杀。
适才挑唆人心的云中子被墨青玄一剑从前胸贯过,如糖葫芦一般,和妄念散人穿在了一起。秃笔泼墨剑本身刃短,若是卡在对手身体中,未免不妙。墨青玄竟运力让剑从两人背后穿出,一个纵跃,又抓在自己手上,回身立刻刺倒两人。踉踉跄跄,险些扑在尸体之上,背上立刻被斩了两刀,返身杀了一人,胸口又中了一脚。
这一战的惨烈,不亚于当天的朱仙镇之役。不过是规模略小,血肉横飞的拼命势头却是不逞多让。所谓最怕的便是不要命的,不要命的还怕不要脸的。墨青玄如今既不要命也不要脸,用花瓶砸人头,用口血喷人面,用热茶泼人脸,用关二爷面前的香灰洒人眼……把小时候打街架的把戏全使了出来。
你们要杀我,我也要杀你们!你们要取我性命,我便先断了你们的生机!
墨青玄紧咬牙关,保住自己最后一丝清明不散,只想抓住机会,杀光在场所有人,否则只要走脱一人通风报讯,白虚瑕便决计逃不掉。只是自己的动作不受控制地逐渐迟缓,秃笔泼墨剑也越来越重,他知道,大限将至了。
若不是他有那伏火延心丹的甲子功力散在四肢百骸,适才咬破舌尖,运行诀法之时,便已没了性命。当年严东溟便是在一战之中,用了这诀法,虽然杀了对手,却也深受重伤,内伤不愈。严东溟当年修为,都遭逢反噬,寻常人等,还未施展出来,便已精血尽失而毙命。
墨青玄不知这些,他只知道,必须撑到最后一人倒下,自己才能死去。白虚瑕就在自己不远的身后,他不可以死……他要代替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白虚瑕眼看着这个仅凭本能在砍杀、疯了一般的少年,虽然跌跌撞撞,晃晃悠悠,不知身上有了多少道伤口,却还是提起断了一般的胳膊,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呐喊,努力地向剩下的八个人刺去。青云老祖不知什么时候已死在了黄潮生的身边,脸上犹自凝固着惊疑的表情。墨青玄一身新换的黑衣隐有玄色,正是鲜血尽染。就连在战场上,他都未杀过这么多的金兵,如今却是杀红了眼,直若蚩尤降世,饕餮横生。适才想要越过墨青玄以白虚瑕做要挟的人,全都被墨青玄一剑毙命,这“二十四诗品”中的杀着原来竟是这般厉害!“大河前横”施展开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走云连风”使将出来,瞬息万变,捉摸不定;然而“悲慨”中的变招“林木为摧”“适苦欲死”“大道日丧”“壮士拂剑”等,却是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般,而且一变再变,不变应万变,其中玄妙,实在难言。白虚瑕强自冷静下来,看着战局,不断吸收总结着“二十四诗品”的实战经验,一边默运内力疗伤,他如今帮不上忙,若是落入敌手,反而成了负担,不如赶紧回复行动能力,才是上上之策。
崆峒派最后一人将青钢剑刺入墨青玄的左肩之时,墨青玄的剑也贯穿了他的心脏。两人一同倒下,谁都没有再动一下。白虚瑕脑中嗡地一声,立刻强止内力运转,不管体内气血奔涌,双腿一时竟然不能站立。他挣扎着爬过去,咳着血爬到墨青玄的身边,将他翻过身来。
他全身的伤口都汩汩流出墨绿黑灰的血液,然而那张满是汗水和血水的俊脸上,竟然还有一丝微笑。白虚瑕知道,若是平时,他定然要说,小白,你看本公子是不是很了不起。小白,太好了,你可以活下去。
“墨兄!”白虚瑕从怀中掏出仅剩的两颗小还丹,手抖了好久才拔开瓶塞,全数塞进了墨青玄口中,运指在他膻中疾点,将药力化开。又用牙齿撕下袖子衣襟,为墨青玄上药包扎。他虽然身上伤口尽数裂开,毕竟早就上药包好,黄潮生那一掌虽让他受创甚重,他的内功毕竟也很是玄妙,运气疗伤之后,已经不如适才那般虚弱。墨青玄却丝毫没有反应,仿佛已经沉沉睡去一般。
“墨兄?”白虚瑕还是飞速包扎着,突然看到一滴水滴在墨青玄流出的血上,他的血液如此粘稠,那滴透明的水,竟然顺着血液表面,滑了下去。
悄无声息。而他愣在当场。
热风吹过这密密麻麻的死人堆,却是怎生也吹不散这血腥气。远处的虫鸟似是因为这惊心动魄的一战,都远远遁去,没有了声息。天地这般安静,就如曾经不断想象的死后世界。只有白虚瑕脸上不断滑下的水滴,流过墨青玄伤口的声音。
好像不舍昼夜的奔涌潮水。而逝者如斯。
“墨青玄,不要死。”白虚瑕低低唤着,眼前墨青玄的脸氤氲开来,好像随时就要散落在空气里,越想努力看清,越是看不清。他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却发现自己的眼睛根本不听使唤。“你还有那么多没有吃过的美食,没有看过的美景……临安初春的第一场雨,我们还未曾一起看,那曲子,那画,你我都未完成……墨青玄,不要死。”
他拼命将自己的真气渡入墨青玄的体内,却如泥牛入海,一去无消息。白虚瑕心下剧震,当日,唐绾,唐绾也是这般,也是这般,石沉大海……他又拔下束发玉簪,从中取出银针数枚。这些救命用的东西,他都随时带在身边。
白虚瑕长吸一口气镇定心神,运针如飞,刹那封住墨青玄全身三脉七轮的大穴,咬破自己的手腕,就往墨青玄口中灌去。墨青玄的舌头竟已止血,但因为失去知觉,怎么也喝不下白虚瑕的血。
白虚瑕一咬牙,抽出沥血匕首,挑开墨青玄臂上动脉——换血法!他虽然精通医术,却也不知此法是否有用。有人成功地换了血,却还是离奇死去,有人却能好好地活下去,甚至比以前更加健康……人的血液,似乎有着千差万别,同样一种血,对有的人合适,对有的人却是致命的药引……
但此时管不了这许多。墨青玄失血过多,加上这般剧烈比拼,血液中的毒素已经侵入内脏更多,若是再不稀释毒素,血液流动之下,他必定身亡于此。不如死马当活马医。白虚瑕这么想着,再不犹豫,开始换血。
从来都是医者用羊血、狗血或是旁人的血来施行换血法,还未见过医者用自己的血去为病人换血。这一番下来,本就受伤、心神又遭到巨创的白虚瑕终于也支持不住,为墨青玄止血之后,刚抚上自己手腕,只觉喉头一甜,眼前一黑,便也不省人事。
五十四具尸体中,两个人这般手握着手并肩倒着。墨青玄沉匀的呼吸打在白虚瑕的脸上,白虚瑕紧蹙的眉似是松了开来,眼前似是还能看到那个不屈的颤抖背影。未来的路还有那么长,但是,他们谁都不允许对方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