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在朱仙镇对峙,已有了几天的光景。这几日严阵以待,韬光养晦,加上王佐带着陆文龙回宋,宋军士气大涨。岳云知道白虚瑕和墨青玄的一位江湖友人为了报讯而去世,自也是向岳飞讨了情,让白虚瑕和墨青玄且暂好好休息,调理心情。墨青玄却是再也待不住,只想好好在战场上发泄那晚追不到唐萧的愤懑。白虚瑕却是未见任何异样,只是愈发地沉默起来。
哈迷蚩在朱仙镇外三十里摆出金龙绞尾阵,这还是由中原古兵书中得来,却是经过叛出中原、精通奇门五行与行军布阵的碎玉楼高足的深思熟虑,由两条一字长蛇阵演变而成。这两条长蛇阵头尾灵活,互有照应,如两把剪刀,便是这阵名由来。墨青玄带着一小股人马去探路,被层层围拢,纵然以一敌十,但金军人多,杀了一层,又来一层,似是没有终结。亏得白虚瑕在丘上指挥,终于找到小阵眼,使他们突破出去,狼狈回营。墨青玄为了护着其他兄弟,自己受伤十余处,亏得身体强健,内劲护体,倒都是些轻微的皮外伤。
只是墨青玄这三日实在精力不足,金军似是想在朱仙镇决战,每晚都有大批武林人士前来偷袭墨白二人,水平参差不齐,虽然打得过,但毕竟车轮战也是吃不消。墨青玄没法睡一个好觉。白虚瑕只能用药物给他调理提神,但毕竟不如睡觉香甜。他连食欲都被影响,一顿只能吃六碗饭了。
墨青玄在这边头痛不已,哈迷蚩在金军营中,也未曾消停:“元帅,二小王爷那边还未曾有消息,不过这金龙绞尾阵只要他不出马,想来岳蛮子要破也得颇费精力。届时二小王爷早就有机会下手了。”
完颜宗弼手抚身上隐隐作痛的旧伤:“容儿那边我倒不担心,他不出手便是最大的援手。这孩子从小谦虚沉默其实却很是要强好胜,之前似是在用宋军和我较量,不过我一受伤,他立刻便悔了。本帅担心的倒是那个姓墨的火头兵,这小子内外兼修,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哈迷蚩轻叹一声:“元帅,你这毛病可得改改,南朝积弱,但那些武林人士自视甚高,性情固执,便是死了,也不愿归顺,你就别想着将他收入麾下了……再说,”哈迷蚩顿了顿,似是有所犹疑,“他是碎玉楼的人……”
完颜宗弼看了哈迷蚩一眼,似是懂了些什么,又在提醒哈迷蚩什么,只道:“得不到,杀了便是。”
“是!”哈迷蚩一愣,忙道,“那小子箭不涂毒,要么是对自己过于自信,要么便是迂腐不屑如此,加上下手不狠,只伤不杀,一看便是战场经验不丰,元帅定可用计将之擒下!”
完颜宗弼遥望远方高天,不知在思索什么。离开战只有半个时辰,此时的岳飞,却拉开师父周侗当年用的三百斤强弓,向天上射去。
“从前每逢朔望,还会去祭奠师父,如今也好久未曾去了……”岳飞轻叹道,“一心报国,而却不能尽孝……如今只能在这万里之外连发三矢,望师父在天之灵,佑我大宋国运昌隆,百姓安乐。”
墨青玄等人站在他的身边,各有所思。白虚瑕看着岳飞雄伟的背影,突然有种压抑的感觉。而看到墨青玄大志的眼神,紧握的双拳。白虚瑕轻咬下唇,一张脸若白玉一般,在骄阳之下闪着异样的光彩。
“今次杀金人,直捣黄龙府,当与诸君痛饮!”岳飞已经很多年不饮酒,这是君命,更是他对自己的誓言。有知遇之恩的宗泽,临终前那一声“过河”,他们的夙愿……汴梁,古都,二帝……那样的近了。
岳飞拟兵分三路,两路攻打长蛇阵,一路总攻。墨青玄仍然充当总攻先锋。金门镇总兵狄雷特地跑来助战,与樊城关铃六把大锤,加上岳云,八锤当场歃血,欲大闹朱仙镇,冲散金龙阵。
号角声起,军马林立。白虚瑕在城上看着脚下的军队,他轻抚腰间海东青玉佩,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临。
墨青玄大喝一声,带领五百背嵬军率先冲出,拍马直取完颜宗弼,唐绾之死对他的打击之剧难以想象,他现下只想早些结束战争这残害人命的罪魁祸首。而不杀完颜宗弼,战事便不会结束。
完颜宗弼眼见一骑玄色乒乒乓乓而来,纵横金军,竟无人能挡。那沾血的枪尖指天惊艳,离自己越发接近,他即便被韩世忠困于黄天荡兵败垂危之时,也未曾这般心慌意乱。
那少年有如天神从天而降,声威一时无两,所向披靡而来。完颜宗弼抬眼望去,站在城楼上的侄子容颜模糊,他心中忽地寒意四起,莫非亲侄阵前倒戈,天亡我完颜宗弼不成。金军自来忠勇,见着这修罗一般的少年,却也心生怯意。之前颍昌大战中,也是他带着八百背嵬军大破前锋营。即便如此,也哄作一团冲上前去,你一矛我一刀,试图阻拦墨青玄。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虽然小黑英勇,踹翻了不少金兵,但纵横跳跃去躲避各种兵器,毕竟还是被阻了一阻。墨青玄身上旧伤虽已结痂,又添新伤数处,用劲之下伤口迸裂,金军见他身上隐有血迹,更是心胆一壮。
“完颜宗弼,纳命来!”墨青玄终于冲至完颜宗弼面前,大喝一声,震得完颜宗弼身边两员副将肝胆俱裂,双双被挑落马下。完颜宗弼毕竟大将之风,当下放手一搏,和墨青玄一来一去战了二十多个回合。众将见两人交手,金戈声响,战马乱蹄,竟有飞沙走石之势,不由心气大胜,战意更酣。
墨青玄气势无匹,加之内力刚猛,每一交击,都将完颜宗弼震得虎口发麻,一双金雀大斧眼见舞之不下。墨青玄也不由佩服完颜宗弼武艺着实精熟,临变更是过人。白虚瑕在城楼上看在眼里,心下空空落落,双手径自不住颤抖。他明明看到完颜宗弼向自己望来的眼神,将自己抱在怀中如亲生儿子一般对待的四叔……
再转眼一看,岳云等人大战正酣,四将八锤大开杀戒,岳云银甲披血,整个成了血人一样,却似臂力无尽,未有疲时。白虚瑕忽然想起颍川战后,众将皆醉,岳云斜倚军栅,浑声唤着爹爹,只道如今若在汤阴老家,坐在屋顶上看这残阳若血,闻着千家炊香,该是怎生恬淡光景。
白虚瑕恍惚中,惊见完颜宗弼双斧落地回马疾驰,墨青玄催动小黑狂奔紧赶,饮血的枪尖眼见就要刺在完颜宗弼后心。白虚瑕所想无它,抬手三道寒光自袖内发出,一道直取墨青玄后腰,一道击向枪柄,一道则射向墨青玄肘弯。谁能想到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竟能以不逊于唐门的手法如此精准无匹地发出这般长距的暗器,而且居然能够算准墨青玄的走势,以让暗器后发先至,不失准头。
墨青玄满脑子都是拿下完颜宗弼的念头,哪还能在千军万马中分辨暗器之声,只是近乎动物的本能让他觉得有物疾飞而来,想躲避已来不及,气运了一半,只觉肘部一麻,枪杆一震,腰胁一痛,杨再兴那柄亮银枪已落地。身下小黑并未停步,但感觉到主人遇袭,毕竟经验不足,不如久经沙场的战马一般训练有素,脚步竟得一滞,似是想回头相询一般。墨青玄没顾得这许多,催马疾驰,立即拔出腰间佩剑,按下机括,挺剑刺向完颜宗弼。只听一声大喝蓦地响彻云霄,两边将士都为之一震。
“杀了无瑕公子!”
这一声如此洪亮,中气十足,又这般熟悉,墨青玄不由一愣,只见一道魁梧黑影嗖地从金军后方跃出,把士兵们当做垫脚石,几个纵落,奔雷一般直直向着白虚瑕所在城头而去。墨青玄顾不得完颜宗弼,蓦然回马,刚想跃起,却没注意双脚还扣在马镫里。那人身躯如此庞大,然而动作却敏如鸢鹤,白发飘扬,肌肉虬结,怎地那般眼熟……只是顿了这一瞬间,失神了一瞬间,墨青玄只觉右胸一痛,却见白虚瑕那双战火中依旧清澈如碎潭一般的双眼正看着自己,一直平静的嘴唇微微开启,满面都是担心之色。他想提气去追那白发人,却眼前一黑,落下小黑的背脊。
白虚瑕看着如玉十指,心想适才为何没有发出涂毒袖箭,而只是用铁胆偷袭。正在恼恨自己,突然听到战场中这般暴喝,刚将视线从手掌上转过去——他总是能第一眼就找到墨青玄——墨青玄急转马头望向自己,这千军万马中沾血的回眸竟然如此明亮——远远俯瞰,那般神出鬼没而惊心动魄的一箭电急流光地射向浑然不觉的他……他突然一个后仰,斜斜跌下马去,背后不知是谁喷薄而出的鲜血将白虚瑕的眼睛刺得生痛。白虚瑕脑中轰地一响,只觉得胸前那阵莫名疼痛竟然让自己窒息,一颗心就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一般。再也顾不得身份,顾不得隐瞒,顾不得周遭还有那么多兵士……他展开轻功跃下城楼,毫无停顿地直奔马厩,周遭守城将士只见白影飘过,定睛却无一人踪影。
打个呼哨,踏雪径自挣脱了绳索跑出来。白虚瑕跃马而上,自袖中抽出丈长金银丝软鞭,一路卷飞无数金兵宋兵,驰向金军人头涌动的地方。宋金军队无不惊讶骇然,惊的是这一直站在城头文文弱弱的白衣公子,竟然有如此骑术,如此鞭法,骇的是这好眉好貌的素衣书生,竟然有如此神鬼莫测的武功手劲。岳云关铃等人更是愣在当场,随即又和金兵战成一团,脑中却犹疑个不停,惊奇了万分。
白虚瑕再也顾不得这许多。从前掠过脑中的千般除去墨青玄的念头,刹那间烟消云散。他只知道,这个人是为了担忧自己的安危,才会没有察觉袭来的危险。都是因为自己……
那是墨青玄在的地方。
不能不能不可以失去他!
不可以!
白虚瑕在心中呼喊着,眼前除了那个渐渐被金军吞没的远处,再也看不进任何事物。墨青玄落马的瞬间,他心中的恐惧已经无法用他一贯冷静机敏的头脑反应出来。待他惊觉自己的行为,已是在冲入金军阵中,离墨青玄的所在不出十丈了。
墨青玄并不知道有人来援,自己早已深入敌后被金军重重围住,其他人也腾不开手,他落马瞬间一拍小黑马腿,叫声“跑!”小黑知道主人心意,踹翻几人毫不迟疑绝尘而去。周围金军一哄而上,墨青玄右手持剑,左手挟弓,舞成一团光影,竟也没人可以近身。只是胸前剧痛渐消,全身渐渐酥麻,只见周遭人影晃动,听得金兵叽里咕噜,伴着“倒也,倒也”兴高采烈之声。他内力浑厚,而所中之毒却刚猛无匹又奇诡无双,没有空闲运功相抗,一味使力,更加快了毒性随血液流动的速度。墨青玄哈哈大笑数声,金兵皆是一愣,却见他将百石强弓往地上一插,竟没入土中数寸,将龟裂的地面生生震出一条半丈长的口子,再抓住胸前箭翎,咬牙一抽,那粘满黑血的毒箭,瞬间被他扯出,随手标出,穿雷破云一般射中一人而余势未消,钉着那人又中一人才缓了下来。
这浑身浴血的少年的玄色战甲粘满鲜红而更加精光烁然。他眼中的血丝弥漫好似要将瞳孔包裹,坚毅的嘴唇挑着不屈的笑容,又像在嘲笑自己的狼狈。这般无畏的脸庞上,那剑眉却透着些许的忧伤。
小白,对不起,我回不去了。
临安初雨的约定,再也没有办法实现。但是我一缕英魂,会伴你左右,待来年,素衣莫起风尘之叹,犹及清明,我们便可回家了。
墨青玄右手以剑拄地,左手捂住胸口汩汩鲜血,突然摸到怀中一直珍藏的物事,心下一片空明——我墨青玄何等样人,怎能死在此处!适才竟然那般没了求生念头,这还有何颜面去面对小白,面对师兄,面对师父!念及此,他仰天长啸,周遭金兵见他重伤若此还这般勇猛,无不骇然。苦战中的岳云等人听到此等壮怀激烈的啸声,心中无不感慨万千。担心着这少年,记挂着这少年,又为他的坚忍所倾倒。墨青玄眼见身边的金兵将自己围在中央,却恐惧不前,无一人胆敢冲来结束自己单薄的生命,不由嘲讽地哈哈一笑,仰天摔倒,再也支持不住。
白虚瑕来到他的身边之时,这个骄傲吵闹的少年正被踟蹰不前的金兵重重围住,静静躺在流满鲜血的土地上,全身布满尘埃,沾满殷红,仿佛从沙土中开出的一树钢铁的花朵。这些前线的金兵无一认识白虚瑕,只是见这原本站在宋军城头指挥若定,从未上过战场,天神般尊贵出尘的少年,竟也是这样好的身手,似是瞬间就到了自己的面前。他一直平静的脸上却罩着寒霜,那层冰霜之下,却又是不寻常的潮红。他轻薄的嘴唇微微颤抖,坚定而光洁如玉、让人怎么也看不出想不到会武的手指,捏着那一路披荆斩棘未有丝毫停滞、夺去无数人性命的软鞭,此时竟也在微微颤抖。
金军似是被这少年公子的气势所震,竟然无故地退开一丈去。若说墨青玄的霸气让他们心惊胆战地怯场片刻,但又会因为战士的尊严而重新战斗,白虚瑕这平静的冰冷身影,沾血的纯白衣衫,给他们的感觉却是极北冰寒的朔风。像家乡冬月的白毛风一般,让人动弹不得,只能退避三尺,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躲避这森森冷意。
白虚瑕下马,跪下,在墨青玄的身边。他们又离得这般近了。好像并非是生与死的距离。这样的距离,就如那夜临安的冬雨中,梅花之下他们的距离。是一段梅枝就可以连接的距离。
这个完全沉默了的少年,面容平和,丝毫未带痛楚,甚至还有一丝嘲讽的笑容,就这样躺在自己面前。
白虚瑕有些怔住了。他低声唤他。
墨兄。
黑土公子。
神笔圣手。
黑猴子。
饭桶。
墨青玄。
这是他第二次唤他的名字。第一次的时候,白虚瑕其实是那般生气,在天目山下梅家村的竹林里,那少年纯澈的双眼让所有翠竹都失却了光彩。他怎么可以轻易就相信别人呢,何况这个别人,只不过,只不过是因为那是自己认识的人。
如今的第二次,他更是生气了。这个乱七八糟的人,总是让自己生气。自己已经多久没有生气了,所有的气,都是因他而生的。他改变了自己那么多,真是糟糕透顶。
如今,他又生气地唤了这个人的名字。但是这个人,却没有像上次那般,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用迷惑不解的表情看着他,重情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让他瞠目结舌的幼稚句子。他只是这样沉默,这该死的沉默,难道是他和自己学的吗?
踏雪警惕地打了个响鼻。白虚瑕仿若从梦中醒来,一手拽起墨青玄的身体,一手握缰,再流利不过地翻身上马,冰霜一般的双眼一扫,金兵竟然鸦雀无声,踏雪奔处,都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因为金兵都能看到,这神人一般的白衣公子的眼中,竟然有元帅的神情,只是少了一分豪气,多了一分决绝。元帅每次征战之前,都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让他们敬畏不已,让他们欢呼不止,让他们有了战斗的勇气,也让他们有了臣服的忠心。
挡我者死的神情。
白虚瑕纵马而去,背后响声震天,正是岳云等人奋起神威,杀得金军鬼哭狼嚎。他匆匆低头瞥了眼墨青玄的伤势,墨青玄脸上酣战的潮红逐渐退去,愈发惨白,额头满是豆大的汗水,印堂又窜着一股黑气,伸手一按,估计箭簇虽未透背而过,却已没进墨青玄胸前至少两寸,不知金军中是何人有此等手段。探手一摸,渗到指尖的全是腥臭扑鼻的黑血。白虚瑕眉头一皱,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玉瓶,也不心疼,哗啦啦如炒豆一般全往墨青玄口中倒去,再一捏下颌,墨青玄口中生津,雪白的药丸立时便化了。
白虚瑕看着墨青玄额上的黑气不再蔓延开来,终于稍稍松了眉头,突然又一阵恍惚,无从想起自己为何身在此处。自己就如梦游一般,竟然将他带了出来。
他应在城楼上沉着观战,面无表情,或者隐隐含笑。然后伺机杀了岳飞,和四叔回去家乡,回到冬日里会有漫天大雪的北方,再也不用打仗,再也不用背井离乡,再也不用如此痛苦……
记得每次四叔胜仗回来,便一定会来府中走一遭,看看两个最喜欢的小侄子,四叔虽然封王拜帅,但从未奢骄纵华过什么来,还会和手下将士,坐在空落落的高天之下,唱一首老人们传下来的《扬燕麦》:“满满的呀,斟上酒呀,洒三杯,我与英豪的你呀,争啊,争凹凸。第一杯呀要敬给我长白的老祖宗;第二杯酒呀要敬征程的银术可[1],第三杯呀,我们干上干。”诸位将士都仰头干上一杯酒,然后开始划数字猜拳,谁输了谁喝,他和兄长在边上笑嘻嘻地看,从未见过谁赖账过……兄长曾也窜了进去,那时候还当千夫长的老乌便会笑呵呵地唱:“一马车呀三马车,下面坐着三朵花。”四叔就会跟着对唱:“她是金花银花和梅花,我的老疙瘩[2]呀、老疙瘩,左邻右舍把你夸,你喝完一杯我再夸。”两人一笑而尽,却故意不让兄长够到酒杯……
白虚瑕摇摇头,尽量摒弃脑中突然出现的回忆,尽量忘记曾经的安逸和美好……那只是一个孩子的回不去的过去罢了。而如今,他身在战场,身系千万人的性命,肩负着灭宋的重任……而他,而他竟然为了身边这个少年,放弃了一切。
墨青玄的身子横在马上,除了得知木景莫死讯之时,白虚瑕从未见过他这般死气沉沉的模样。原来这不可一世的飞扬少年,也有这般脆弱无助的时候——这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呀。
踏雪疾驰。战场的喧嚣越发远去。原来离了战争,四下竟是这般安静恬然。这片金军宋军你争我夺的土地,七月的郊野,落花时节,浩淼烟波,无边青草,好似前路没有尽头一般。虫鸣阵阵随着马蹄声近而再不可闻。白虚瑕无心观景,只是脑中乱成一团,四下无人,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而低头看去,墨青玄脸上的黑气更加重了。
夕阳似血。这场大战原来已持续了四个时辰。白虚瑕光洁的额头竟然有汗,蓦地一阵风吹过高草,吹过他微颤的背脊,寒意直上,他才发觉自己竟然衣衫尽湿。突然想起墨青玄调侃自己冰肌玉骨清无汗,心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而那少年卧于马背,人事不知,竟是少有的安静场面。
白虚瑕咬住渐无血色的嘴唇,面上却是泛起一片红润。他催马疾奔,将朱仙镇抛在身后,将宋军金军抛在身后,将四叔抛在身后,将所有的一切抛在身后。只有眼前这少年,才是自己一心要保护的人。他的背影渐渐融在殷红的晚霞中,只有这天涯般遥远而渐渐沉重的夜幕,毫不留情地扑向这疯狂屠戮的尘世人间。
[1]英豪。
[2]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