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
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崖沓嶂凌苍苍。
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
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1]”
江西庐山。
庐山东偎鄱阳湖,南靠滕王阁,北枕滚滚长江,是三山五岳的“三山“之一。《诗经》云“泰山岩岩,鲁邦所詹”、“嵩高维岳,峻极于天”,五岳在人们心中的地位自是无比崇高,五岳上的门派也分别一方宗主。待要说到仙灵,却是三山更胜,“三山”即为黄山、庐山、雁荡山。
庐山绵延九十余峰,雄起险秀无一不出,周代有匡氏兄弟七人来此修道结庐,因名庐山、匡山。人道“匡庐奇秀甲天下”,历代题诗极多,尤其李谪仙一首《望庐山瀑布》享誉绝世。
墨青玄本是诗人心性。他自小跟着四师兄念经纶,读诗词,师父让他从中学习做人的道理。他虽然没有出过河洛,但游至每处,也都会吟诗作对一番,邙山上大小奇石,都被他取了名字,洛阳灿然牡丹,也被他讽咏不止。而今见到庐山这巍峨雄拔,喷雪鸣雷,远远望去瞬息万变又似静止万古的云海,却半点兴致也无。他在留书上说不报仇,其实心里恨不得将张颠行碎尸万段,一路全靠在白府搜刮的点心充饥,湖水解渴,不住换马,只盼张颠行还未离开庐山,只盼这冬日积雪,师兄的尸体能够完好无缺,不要被动物侵扰才是。
但他越急,老天就越与他作对,刚到鄱阳湖下,他便染了风寒,这次的风寒着实猛烈,他一病不起,竟就是三天。花光了所有师父给的银子之后,病也好了,烧也退了,他没有片刻耽搁地飞身上马,却忘记自己已经多少年没有生过这样的大病了。
他就这般,一个人,数匹马,从临安来到庐山。盛夏如春的庐山,在冬天却是积雪重重,但远峰出岫,好似被冻在了绵绵的纱帛中。墨青玄抬头——
原来是庐山脚到了。
他突然想起天目山。还有那洞庭源,梅家村。那日在天目山是何等开怀,而如今,却是一个人,舍了那些朋友,独自行到这积雪不化的庐山。
外险内秀的庐山上,住户人家并不多,都是祖祖辈辈,便扎根在这土地上,山民走山路健步如飞,比不少武林人士的轻功都好。
而今日,陈姓樵夫打柴归来,却见到一个黑影一窜,竟凭空消失在自己眼前,他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只想问老伴,自己是不是开始老花了。老伴站在门口等他,帮他卸下柴筐,只笑他是饿昏了。一边吃着老伴烧的石鸡,一边想,没的关系,反正儿子这么孝顺,会养他们一辈子的。
这淳朴老实的樵夫看到的,其实是展开轻功的墨青玄。他将马寄在鄱阳湖下的客栈里,只身上了庐山。刘破野道木景莫遇害的地方是历代为文人称颂的牯牛岭,他的首要目标,便是牯牛岭。
墨青玄虽然对庐山不熟,但自幼游于邙山,被慧眼的老乌称作黑猴子,在他的性子里,本就有一种动物的本能。早就问清了客栈的小二,也没费力,便上了牯牛岭,却是比在临安寻路要容易得多。
过了“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大林寺,便见到一面清湖。湖已结冰,又有积雪,却仍有水鸟蹦跳。湖边便是有名的“白司马花径”,传说白乐天曾循径赏花而名,还有亭榭,“花径”二字,据说也是白乐天所书。墨青玄却无意看这些,只是想寻到师兄的遗体。然而白草已枯,积雪漫部,他不知埋头看了多久,翻找了多少倒塌的树木,风塑的顽石,却还是找不到木景莫的尸体。墨青玄脸已见红,身上大汗淋漓,大病初愈之下,竟不能支持。只得一边寻找,一边缓缓前行。
牯牛岭西七里,青峰秀峦,银泉飞瀑,乃是庐山名瀑之一。他走到这里,却猛然想起李太白的那首诗来——纵然他咏的并非此处。泉涌瀑奔,云缠雾腾,墨青玄只想饮一些水,抬起腰来,头脑一阵眩晕,正想凝神取水,却见对面濛濛水雾之后,探出一个人头来,正嘻嘻对他笑着。
临安城中,依旧一片热闹。新年越来越近,白府却出奇地冷清。白府原本只有白虚瑕、老乌和北游,往日也不会这般感觉。如今只是少了墨青玄,人人都觉得不自在起来。唐绾没了可以吵架的人,连练暗器也开始惰起来。北游每日只能埋首读书,仿佛把经史都背下来,写完几十本字帖,墨青玄就会回来一般。
这已经是墨青玄走的第五天。白虚瑕闭门谢客,足不出户,也是五天。这日早上。唐绾正百无聊赖地练习“叶子”,却突然想起自己那日,哄墨青玄吃糖叶子的情形来。唐门暗器,多种多样,虽然不能如练拈花指的少林高僧那般飞花摘叶即可伤人,但唐门的“叶子”却是从树叶演变而来,铁铸的一片叶子,长约两寸,叶齿锋利无匹,入肉即钩,叶脉润长,便于涂毒,也利于控制方向准头。女孩子使用“叶子”,最是适当不过,唐绾也甚是喜欢“叶子”,虽然她不用毒,但她喜欢这花鸟诗意的暗器,就像她喜欢唐门“雨雾”一样。
当然,唐门还有“唐花”,还有“相思泪”这样更加风月无边的暗器,却是唐绾此等功力,接触不到的。
唐绾捏着“叶子”,垂下头,想起了墨青玄,只见白虚瑕从厅中出来,后面跟着北游,北游焦急地道:“公子不可啊!如果张颠行的武功真的那般高强,你怎能……”白虚瑕截道:“我意已决,已经五天过去,他想必已到了庐山寻他师兄的遗体。”说到这里,眼神一黯,“我……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唐绾听到这里,想到的并不是绝佳的杀死白虚瑕这个现在毫无防备的人的好机会,而是要和他一起去。
去找墨青玄。
北游见劝不住,只好看向唐绾,一见唐绾的表情,便知道,他是无论如何没办法阻止公子去庐山了。
白虚瑕却不许北游跟去。北游身份与他们不同,并非江湖人士,又背负全家厚望,不可以身涉险。托付了老乌看好北游,白虚瑕便和唐绾上马直奔庐山而去。
两人一路骑马,无人之时便施展轻功,到了城镇,再买良马。白虚瑕家财万贯,也不在乎这几个钱,唐绾跟着他,这次却没法享受客栈上房,因为他们几乎都是彻夜赶路的。但唐绾也没有抱怨,因为她也想早些找到墨青玄,他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原来这个黑小子,也会有苍白的时候。
唐绾也终于知道,白虚瑕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书生,原来是会功夫的。
而且不会比唐萧的差。自已以前刺杀他,原来他都是在做样子。
唐萧则是唐门年轻一代中,第一高手。
唐绾有些头痛,又莫名其妙地有些欢喜,仿佛是因为自己找到了不能杀白虚瑕的理由——他武功太高了,除了萧哥,没人能打得过他,我杀不了。所以我待在他身边,等萧哥来杀他。这样似乎很说的过去。
唐绾也知道了白虚瑕是什么样的人。一个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惜一切包括自己的人。她不知道白虚瑕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只是知道,白虚瑕并未把自己当人。因为一个人不可能这般连续赶路颠簸,并且晚上还不眠不休的。
她觉得幸亏白虚瑕还当她是个女孩子,否则真不知道两人会风驰电掣到何种地步。
于是第三天上,他们已经到了庐山。此时的墨青玄,也刚刚病愈,上了庐山。墨青玄自是不知他们来寻,他只是知道,如今眼前这个家伙,对自己怀的,不是好意。
[1]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