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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知君何事泪纵横

今日白虚瑕午膳时间便即回来,正想检查北游的功课,却见唐绾气冲冲地从墙外跳进来——白府的大门除了老乌以外没人能打开,众人一般都从后门进出,唐绾嫌不方便,经常跃墙而入,偏生她不喜看脚下,有几次还险些踩到其他几人的身上。

“唐姑娘,今日怎生这般怒气冲天?却是谁得罪了姑娘?”

唐绾见是白虚瑕,真是有气没地方撒,道:“还说呢,你那个好兄弟——”却听脚步声近,正是那**的脚步!白虚瑕回身,只见墨青玄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从后门走来,还扔给早就和他混熟的黄龙一块猪脊肉,道:“小白这么早回来!嘿!糖丸,你也在呢!”

北游也从房内出来,笑道:“都回来的早,我去叫乌伯开餐。”唐绾见北游走了,心道小孩子终于走掉,话也能说出来了,却忘记自己也不过是十六岁而已。

墨青玄见唐绾一脸鄙薄地看着自己,自然不知为何,反正招呼也打过了,估计又是什么路人垂涎她美色,惹她发怒,便也不去理会,径自拉过白虚瑕:“小白,我给你个东西,这也快过年了,算是新年的礼物。”白虚瑕还没说话,却听唐绾冷笑道:“哈,礼物?怎么,想和你的好兄弟分一个女人?”

墨青玄摸不着头脑,奇道:“什么分一个女人?我们这里只有你这个女人,你是说分你吗?”唐绾更怒:“你什么意思?你说我也是青楼女子?”墨青玄更加听不懂。白虚瑕圆场道:“好了好了,究竟什么事情,唐姑娘这般火大,我们都说清楚便是,不要伤了和气。”

唐绾道:“哈,你还护着他!你知道他去哪?他去了花朝坊!”话一出口,白虚瑕也愣了片刻,看向墨青玄,墨青玄却是一脸正气地承认:“我是去了没错啊!”北游正咬着一块粑粑核桃酥进来,听到这二人的对话,手中另外一块险些掉到地上去。

唐绾见他居然面不改色地承认,不由心想此人皮厚,自己早该知道,直想洒个一蓬针,戳烂那看似天真淳朴的脸:“哈,你承认了!”墨青玄一边解开背上的包袱,一边道:“我说怎么回事,原来你闲的无聊跟踪我呢,是呀,我是去了,还见了兰芷姑娘——”

白虚瑕笑道:“墨兄……”墨青玄却从包袱里取出另一个蓝色棉布裹着的物事,正儿八经地道:“小白,当日窃琴,是我不对,鸡汤我是没办法还了,虽然后来那九天玎珰还是还给了你,但毕竟让你耽心许久,也是我太不该,品行恶劣。我想了良久,都不知该怎样……所以我自己做了一个琴给你……是我特地找撷音的老板周自羽老头学的,钱老板给我准备的上等桐木,是给我糟蹋了……也是钱老板介绍的周老头,说他是临安制琴名家……”

这一席话说完,也不等白虚瑕回答,便解开那蓝布活结,自顾自地道:“我知道的确是我当时不对,现下我们这么好了,但我心里始终有个坎,觉得你会因为那天的事情不开心……我知道你是爱琴如命的,所以才偷了琴想给那个‘无暇先生’……我总觉得你对我还是那么防备的,冷冷淡淡的,虽然比开始好了很多……现在做了一个给你,是没办法和你那些古琴比,但是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就请你原谅我呗,不知者不罪不是……”他双手捧着那新琴,想递给白虚瑕,白虚瑕却没有接。

墨青玄有些不好意思,他恣情恣性,甚少这般低声下气地道歉,故一直低着头,见白虚瑕没有伸手的意思,更加尴尬起来,只得抬头看他,却见白虚瑕薄薄的嘴唇竟在微微颤抖,双眼只是盯着那把琴,以为他发怒,便道:“我知道我做的差了点,你肯定是看不上的,周老头说他已经尽心教我了,他也拿我没办法,我手笨,只会画画和使剑,把周老头的斫刀都弄坏了两把……这个琴,他说只能看,不能弹……但是本公子第一次嘛,你就体谅些……周老头说兰芷姑娘那里有全临安最好的穗子,我之前就去一并讨来了,她还蛮好说话的,不过配这个琴就不必了,可以配长歌……”

“墨兄。”白虚瑕突然说话,他的声音竟然也有些颤抖。

“嗯?”墨青玄见他终于吭声,满怀希望地看着他。唐绾听明白了事情经过,知道是自己错怪了墨青玄,却也拉不下脸道歉,只得愣在一边。她早就从北游口中听说了墨青玄偷琴的事情,此时看到墨青玄满手的伤痕,却是心里有些不忍。最近她早就看到墨青玄手上越来越多的伤痕,也曾问过,墨青玄开始说是练剑弄伤,后来越来越多,他便说是练暗器弄伤……唐绾还曾取笑他班门弄斧,墨青玄一副理直气壮地道:“我用剑,只能打落你三枚暗器,如果我也通晓了暗器,岂不是稳稳赢你?这样你便杀不死小白了!”

北游看着,心里不住涌动,站在一边,仍旧捏着那块粑粑核桃酥,终于明白过来斗茶那日墨青玄对钱晟窃窃私语的要求,钱晟那老滑头怕是自己想歪,才有那般表情。

白虚瑕心里霎时转过无数念头,又觉得一片空白,什么也不知道了一般。终于缓得一缓,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道:“墨兄,你言重了……”本来想风轻云淡地说下去,却生生止住。

他双手接过琴来。那琴虽然笨笨丑丑,看似粗糙,但仔细一瞧,其实精致无比,上漆抛光,都很细心,雁足都打磨得一丝不苟,尤其是对于墨青玄这个以前连琴腰和琴项都分不清、把九霄环佩说成九天玎珰的人来说,实是不易,足见他花空了心思。桐面梓底,钱晟倒是没有诳墨青玄,不知道从哪弄了这般好的桐木。只听墨青玄道:“这琴……当时板子没裁好,所以做圆了。周老头说我朝制琴总体耸而狭之,但是……”

白虚瑕终于接过话来:“墨兄此言差矣,唐琴肥而浑圆,墨兄此琴正有盛唐风范,我很是喜欢。”其实墨青玄这把琴,形状和唐琴也相去甚远,望之宛若麻花,只能说是标新立异,不落窠臼。墨青玄原本忐忑,听到这句,不由跳将起来,却是太过激动,一下撞到了梁上:“小白,你喜欢?你哄我的罢?”白虚瑕笑道:“墨兄可曾见我说过假话?”墨青玄更加不疑有他,双手抓住白虚瑕的胳臂,两人将琴夹在中间,转起圈来:“小白,你最好了!那你别怪我了,以后咱俩好好做兄弟!”

唐绾和北游看到此情此景,看到平时处变不惊的白虚瑕被墨青玄带着转来转去一脸惊恐的表情,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厅中正自闹成一团,老乌突然走进来,道:“公子,门外有位姓刘的小哥,说是要找墨公子。”老乌和墨青玄混熟之后,本来也跟着北游喊他“黑土公子”,此时看上去事态紧急,便没有这般称呼。

墨青玄正自高兴,道“刘?我认识的刘姓之人不多呀……待我去见见。难道……”

墨青玄松开白虚瑕,径自大大咧咧风一阵地出了厅门,北游吃完了另一块粑粑核桃酥,准备上前接过那把琴,却看到自己的公子脸都红了,他知道白虚瑕身怀绝世武功,哪会这么容易便脸红气粗?正自奇怪,想接过那琴,却听白虚瑕道:“北游,你先和唐姑娘去偏厅用膳,正厅用作会客之用,我……我去将这,这搁起来。”说罢便冲出厅门,往自己房间走去。

唐绾笑道:“你看他,紧紧抱着,跟宝贝似的!琴囊都丢这了,我们给他送进去,看看他是不是感动到哭呢!”说着一手抓了琴囊,一手就扯着北游出厅。两人刚走到白虚瑕门口,却听墨青玄大喊一声:“六哥,你骗我的!”

白虚瑕也听到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声,开门出来,三人齐齐看向屏风边——老乌开了门之后便退下,墨青玄和来人应该是相识的,墨青玄正引来人至厅,却在屏风之后停了下来,想必来人说了什么言语,让墨青玄如此之激动。

唐绾和北游最是好奇,知道墨青玄不拘俗礼,便奔上前去,待看看是谁让墨青玄发这么大脾气。白虚瑕也走上前去,唐绾之前误会了墨青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想趁着这个机会打个马虎眼,便过去了这件事,于是第一个上前,用手一拍墨青玄的右肩,正待说话,不由怔住,脸上的笑意,也凝成了惊讶与不信。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墨青玄英伟的侧脸上,留下一行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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