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春自东南来,建溪先暖冰微开。
溪边奇茗冠天下,武夷仙人从古栽。
新雷昨夜发何处,家家嬉笑穿云去。
露芽错落一番荣,缀玉含珠散嘉树。
终朝采掇未盈襜,唯求精粹不敢贪。
研膏焙乳有雅制,方中圭兮圆中蟾。
北苑将期献天子,林下雄豪先斗美。
鼎磨云外首山铜,瓶携江上中泠水。
黄金碾畔绿尘飞,碧玉瓯中翠涛起。
斗茶味兮轻醍醐,斗茶香兮薄兰芷。
其间品第胡能欺,十目视而十手指。
胜若登仙不可攀,输同降将无穷耻。
吁嗟天产石上英,论功不愧阶前蓂。
众人之浊我可清,千日之醉我可醒。
屈原试与招魂魄,刘伶却得闻雷霆。
卢仝敢不歌,陆羽须作经。森然万象中,焉知无茶星。
商山丈人休茹芝,首阳先生休采薇。
长安价减百万,CD药市无光辉。
不如仙山一啜好,泠然便欲乘风飞。
君莫羡花间女郎只斗草,赢得珠玑满斗归。”
出谷黄莺,乳燕归巢,不外乎如是。兰芷一曲唱毕,余音绕梁,竟无人吭声,半响之后,才有掌声不绝于耳,众人尽皆称赞不已。钱晟此时才出来道:“这位便是花朝坊的兰芷姑娘,方才二八年华,歌喉无双,一手琵琶更是冠绝临安,今日小老儿不才,便请了她来,给各位助助兴。”众人本来觉得此地不应有女流之辈,何况还是风月场所的女子,但却在听完这一曲天籁之后,个个俱怀逸兴,赞叹不止。兰芷微微笑着,行了一礼,竟也没客套几句,更没等打赏,便下楼去了。
墨青玄挑眉看着唐绾笑:“你看看人家,这才是女孩子的样子嘛。”唐绾冷笑道:“哼,你知道花朝坊是什么地方?”见墨青玄果然睁大了眼睛,满是疑惑不解,只得叹一口气:“算了,哼,反正本姑娘已经够好。”
两人互不服气地瞪了半天眼,也没比出个大小来,白虚瑕等人却已经开始碾茶饼了。用净纸密密裹住茶饼捶碎,然后旋碾。茶本以青翠为胜,如今十一月,离清明已是很久,所以更加考验贮存手段。白虚瑕的天欲雪在不懂行的人眼中看来,外表并不起眼,但待得碾碎放入碗中,末末精细,可爱无比。
红泥小火炉上,正在煮水。煮水称为候汤,候汤最难。蔡襄《茶录》有云:“未熟则沫浮,过熟则茶沉”。候汤的同时,还要熁盏,也称“温盏”,即是用热水冲洗茶盏,茶盏冷则茶不浮。同时要做这许多事,本该甚是忙碌,白虚瑕和凌子竟偏偏都神色轻松。
过了半会,白虚瑕听得水已三沸[1],便将汤瓶拿离炉火。众人见白虚瑕开始起釜,忙也跟着移开汤瓶,墨青玄咬牙切齿却又做声不得,只觉得太不公平,他虽然不了解点茶,却也知道煮水时候甚为关键,如今这帮伪君子都跟着小白算时间,岂不是小白被人占了便宜。墨青玄虽然眼神好,观察力却没有唐绾细致,唐绾久练暗器,唐门弟子的眼睛,岂有不灵光的?她早就看出每只风炉中炭火大小不同,除了凌子竟以外的少数几个人,全都跟着白虚瑕的红泥小火炉的进度了,便嘿嘿一笑,不做计较,任由墨青玄怒火中烧。
只见白虚瑕等得热泉停止沸腾,立刻将汤瓶中的少量热水注入碗中,先缓缓将茶末调成糊状,又注入沸水,不住用茶筅旋转打击,搅动轻拂,指绕腕旋,上下透彻,盏中如酵蘖之起面,疏星皎月,灿然而生。这“运筅”明明是看似简单的工序,内里实是暗藏玄机,击拂之时要使茶汤泛起汤花,又必须和注水同时进行,挑膏、注水,轻重缓急,手法灵动……由他做来,却是那般轻易,又悠然华贵。那茶壶“一生”,壶身银砂闪烁,朱粒累累,俗谓之抽皮砂,是茶壶中的上品。却是一直安静放在旁边,根本没有派上用场。
此时却听到外面街上,一阵阵嘈杂之声传来。渐渐的就近了,墨青玄也没在意。却是闻到满室茶香,几不能自已——此时若是喝上一杯清茶,吃上一些老乌做的点心,那是何等妙事!
“白公子,天欲雪,汤花咬盏——”齐子澄这般说着。众人纷纷上前赞叹。
墨青玄奇道:“腰斩?”北游笑道:“是咬盏,汤花又细又匀,宛若冷粥面,可以紧咬盏沿,久聚不散,这是汤花的最佳效果。你看那边——”说着一指另外一盅茶小声道,“那个汤花泛起,不能咬盏,会很快散开,散开之后汤盏相接的地方就会露出水痕,这也就是决定胜负的根据了。水痕出现越晚,越是好茶。这次是斗三次决胜负。”墨青玄刚想说点什么,却听外面乱哄哄的声音愈发近了。别人还感觉不到,他和唐绾听得一清二楚。唐绾久练暗器,耳聪目明,墨青玄内力颇深,自然先众人而听到。见白虚瑕正对自己微笑点头,骤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走到窗边,却是看了一群公差,压着两名书生模样的男子走了过来,百姓们早就黑压压围作一片。
唐绾也跳过来,皱眉道:“这是青天白日欺压百姓呢,还有王法吗?”墨青玄笑道:“哟,看不出你还挺有正义感的!那为啥要杀小白?你不知道他专门为民请命的?”唐绾微哼一声,却不理会,两人向下看去,只看到那两个书生,一个黄衫一个驼衣,早就破旧不堪,也不知多久没有洗过,黄衫书生的情况相对好些,只听他大声呼道:“冤枉啊!欲加之罪!你们怎能如此!”驼衣男子已经只剩半条命,被黄衫书生扶着才能勉强走路,公差却又退又搡,拳打脚踢。墨青玄看着就待跃下去,却被北游一把拉住,道:“看看再说,重罪犯也常说自己冤枉的。”唐绾冷笑道:“还真是有你家公子的冷淡性子!”北游脸一红,却辩驳道:“公子古道热肠得很!但我们也得分清是怎么回事,别帮错了人!”
押送队伍刚好经过楼下,门口的茶商茶农们都让出一条道来,墨青玄和唐绾耳目超凡,只听得那驼衣男子出气多进气少地道:“宋兄,你还是快走,别理会我了!”那黄衫宋姓男子怒道:“你我相交多年,我岂是那般的人!再说我也是有罪之身,何如同生共死!”那驼衣男子显然劝说过他很多次,见他如此坚持,眼神坚定了起来,道:“好,同生共死!我这条胳膊被打断也没什么了!”原来他另外一条胳膊软软绵绵,竟然是被生生打断的。他这句话和宋姓男子说的一样掷地有声,北游都听得清清楚楚。楼内斗茶的人们也停了下来,放下茶盏不管,都来观看。
他们不是为了观看楼下的两个男子,却是因为墨青玄大喝一声,已经跃了下去,拦在一众官差面前。怒道:“站住!他们犯了什么事,要如此折磨!”
[1]一沸,沸如鱼目,微微有声;二沸,边缘如涌泉连珠;三沸,腾波鼓浪,再煮则水老,不可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