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多年的涵养,冷冷淡淡的性子,白虚瑕真是连翻白眼的心也有了,北游却已经翻起了白眼:“黑土公子,什么采薇,我家公子的心上人是……”慌忙闭上了嘴,却已经看到墨青玄的一双大眼闪闪发亮:“是谁是谁,就是那个采薇是不,她不是采薇啊?”随即又撇撇嘴:“既然如此,就不需对她客气了,喂,小丫头,你们唐门的大人没告诉你,不能招惹无暇公子吗?”唐绾嘴一抿,还未说话,白虚瑕便道:“正是唐门的大人们让她来刺杀我的。”唐绾春葱一般的手指指着白虚瑕道:“还不是你,总是阻止我们的计划,否则你一个半大小子,才不劳本姑娘费心!”
北游在昨晚早就向老乌问清楚了始末,怒道:“你还说,费心了四次,加上今日,已经第五次了,你怎地还未成功?”
唐绾怒道:“还不是他,不站好了让我打!”墨青玄只觉此女蛮横无理之极,瞪眼正欲还嘴,白虚瑕知她也就是被宠坏了的小姐脾气,便不做计较,只道:“唐姑娘既然想杀在下,不如就和我等同行,俟在左右,岂不是更为方便?再说,唐姑娘的衣衫,也该换一换了……”唐绾的柳眉立刻扬起,白虚瑕忙道:“在下毫无轻薄之意,只是这天冷风寒,姑娘需要保重身子才是。”话音刚落,唐绾反而更怒,脸蛋都红了起来,喝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容貌,无法让你有轻薄之心?你是说我长得不好看么?”从小唐绾就被唐门的人捧在手上,谁见到她不说一句“好俊的丫头!”,就连在临安府中这几日,市肆行人也莫不对她侧目,不少风流子弟还上前搭讪,虽是尽皆被她轰跑吓走,却也是让她知道,自己真的很美。没想到眼前这个明明还没长大,却处处和唐门作对的小子,居然对自己的美貌视若无睹?
白虚瑕淡淡笑道:“姑娘的容貌,虽不能算做倾国倾城,倒也能与莫愁一较高低[1],在下只不过是庸脂俗粉见多了,没有什么鉴赏能力,不懂得欣赏姑娘的美丽罢了。”墨青玄心知白虚瑕书画无双,审美能力怎会差到哪去?这小白明明是睁眼说瞎话,如此水灵的姑娘,在谁面前都令人心生欢喜,只是想起她的脾气,着实让人跳脚,不由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罢,我们无暇公子心上的那位采薇姑娘,不知道比你美貌了多少倍,温柔了更是多少倍,人家针线女工,琴棋书画,知书达理,手指头嫰得跟江米团一般,声音叫人甜到心坎儿里去,你看看你呢?满身泥巴不说,身上装的不是毒物就是暗器!开口闭口就是‘小子’,成何体统?自然他看不上你啦。”
“哼,我们唐门子弟,从不以毒为荣!我,我就从来不用毒!”唐绾自幼爹疼娘宠,从小不乏追求者,却也未对谁假过辞色。如今正是过了及笄的年纪,其父唐璜便忙着给她张罗婚事,她不愿随便就嫁了不相识的人,便以“吃了多年唐门的饭却没有为唐门做了什么大事,哪还能大肆铺张地浪费门中开销,定要刺杀唐门大敌无暇公子,事不成无颜回家”为名,求了奶奶的答允,出蜀下江南。她虽然骄纵,但毕竟得到唐门如今第二把交椅的父亲亲传,加上惹人欢喜,唐门里的叔叔伯伯尽皆教了几手给她,故功力虽有不足,却也技巧娴熟,手法超群。唐门享誉武林四百年,必然自视甚高,家规又严,唐绾虽然娇纵,手上功夫与聪明才智还是在年轻一辈数一数二,否则便是再求也没用的。她的轻功更是有娘亲“剪水燕”秦露的十之八九,一路上顺风顺水,碰到登徒子弟,都不曾是她的对手,刺杀白虚瑕四次虽然都未成功,却也没有像今日这般被逮个正着,被墨青玄碰到身子不说,还落得如此狼狈。而今又听得眼前两人对自己的美貌毫不在乎,更觉得委屈愤怒,扭头向北游道:“喂,你说我美不美?”
北游正在发呆,听到她的喝问,不由道:“美,自然美。”再一看墨青玄挤眉弄眼,白虚瑕低眉垂眼,又道:“就是不如……不如……”
“不如谁,你倒是说呀!”唐绾顿足不已,恨不得扼死这些有眼无珠之人。
“就是不如天目山的仙女姑娘!”北游眼珠子转了半天,嬉皮笑脸地道:“东天目山的太湖源梅家村,村里有位梅姑娘,那才是美若天仙,西子自惭,貂蝉形秽啊,姑娘若是不信,一看便知……话说,唐姑娘,你见闻广博,家学渊源,竟然连梅仙子的大名都不知道?”
这一番话把唐绾说得无言以对,又不能承认自己真的不知道梅家村有这么个美人,只得道:“你这么说,我也好想听过,她……也不怎样么,否则怎么没有被狗皇帝征进宫里。”
白虚瑕笑道:“天目山古名浮玉山,东西两峰顶各有一池,长年不枯不冻,宛若双眸,神异无匹,故汉代始名‘天目’,太湖源梅家村更是有神灵庇佑,战火不侵,加上张道陵的张公舍,皇帝怎敢不敬?村中人都称那梅姑娘为浮玉仙子,仙子不食人间烟火,唐姑娘自然不知,不如就同我们一起走走,去见见梅姑娘如何?”他此话一出,唐绾面色也好了不少,嘟嘴道:“好罢,既然本姑娘暂时杀不了你,就待在你身边也好,省的你又作恶!至于那个仙子,本姑娘倒要去看看,是个什么货色!”却是正好进了白虚瑕的套,答允了一同前往天目。
墨青玄听闻天目山有如此美人,自然是好奇不已,却又担心是北游诳唐绾的,待听得白虚瑕也这么说,自然是心神往之,道:“你看看你,说话又这么粗鲁,小白哪有作恶,你也不去临安府打听打听,看看临安的百姓是怎么说!”唐绾这次倒没有和他争辩,瞪了他一眼便不再说话,却是跳上墨青玄的马,道:“还不走?”墨青玄道:“你下来,这是本公子的马!”唐绾道:“本姑娘骑了,就是本姑娘的!”北游噗地笑了出来,却见墨青玄一个转身,却上了自己的马,道:“好男不跟女斗,北游,你也不会想我和共骑一程,沾一身泥水罢?”
“公子,你看他……”北游扁嘴向白虚瑕道。白虚瑕对眼前三人甚为无奈,只得道:“也罢,我们也不便与唐姑娘共乘,北游,你我且乘一匹便是。”墨青玄道:“就知道小白你最好!来,北游,你那包袱太重,给我便是,否则岂不是累垮了这马儿。”北游见自家公子也颔首,只得老大不情愿地把四百五十两银子的包袱给了墨青玄,墨青玄却连放着点心的包袱也一并夺走。北游急的哇哇大叫,却被白虚瑕拉上马,墨青玄已经纵马在三丈之外。
唐绾跟在三人两马之后,突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看着三人这般,自己似乎也轻松了起来。童年本有玩伴,却多是家仆的子嗣,本就身份不同,又因她的高高在上出类拔萃,更没有深交之人,长大之后,成为唐门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认识的不是已经独当一面的堂兄,就是还在襁褓的弟妹。纵然受尽荣宠,却更没有朋友。
她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多日来的潜伏,四次刺杀白虚瑕,早就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时何等样人,也明白他让自己随行左右去梅家村,真的是希望自己换身衣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本来是一次刺杀,稀里糊涂竟然就成了同路人——不,怎么能这样说呢,她兀自甩甩头,粘满泥水的头发却糊在了脸上,已经有些硬邦邦的。便也不再多想,加鞭跟上。只见墨青玄的黑发恣意飞扬,白虚瑕的背影被同乘的北游挡去了大半,在细细密密的雨里,愈发的不真切起来。
[1]由来“倾国倾城胜莫愁”,出自武元衡《赠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