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结伴同游,相处下来,林青岚与王实甫可谓志趣相投,几乎无话不谈,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只是林青岚从王实甫的些许言语中感受到了他掩藏极深地对王公诸侯贵族的淡淡厌恶,是以林青岚也不曾告诉王实甫自己的真实身份。
宛陵十景中,“句溪影塔”、“北楼远眺”、“澄江夜月”、“硖石吞舟”、“鳌峰赤壁”、“麻姑晓日”皆已观览,除此之外“昭亭烟雨”、“南湖落雁”都不是这个时节的风景。
这日一早,林青岚三人来到广教寺找王实甫一起去柏枧山游览那“柏枧飞桥”,柏枧山在城外,早点动身的话还能赶在天黑前回来。
“王施主!林施主又来找你去玩啦!”济真一边高喊一边跑向客人居住的群房。
周围的僧人也都习惯了,只是对林青岚行礼苦笑道:“让林施主见笑了,我回头一定好好教育济真。”
“无妨,我本来就是来找王兄的。”林青岚笑道。
“王...林公子也来上香?”
林青岚回过头看到正走进大雄宝殿的韩县令与陆氏。
林青岚摇了摇头:“不,我是来找人的,韩县令呢?”
“这不是快过年了吗?我带上内人和小女来寺里求个平安。”韩雨生笑呵呵地说道。
“情理之中。”林青岚点头道。
韩雨生见琦王没有谈话的兴趣,也识趣地不再开口,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他知道看似与任何人都和和气气的琦王殿下,实际上与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
“我不是与你说了吗?我那朋友有大学问,与他一席话,远胜我苦读一日。”王实甫平和的声音从殿外传进来。
“我就是看不过那些人说你游手好闲!”女子清脆愤慨的随之传来。
韩雨生听到年轻后生和自己宝贝女儿的声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就知道月儿一进山门就没了人影肯定是去找那王实甫去了。
韩月踏入大雄宝殿可是吓坏了,先是看到一脸怒容的父亲和带着促狭笑意的母亲,然后更是发现了自己曾偷偷躲在屏风后面看到的年轻王爷。
“见,见过王爷。”她赶紧行礼,忘了自己与王爷从未见过,至少王爷从未见过她。
林青岚原本看见王实甫与一俏丽可爱的女子一起走进来,还想笑着喊声嫂子的,如今乍然被女子道破身份,一时间竟是有些慌乱,他下意识看向王实甫,正好看见王实甫脸上淡去的笑意,如冷笑一般。
王实甫脸僵硬着,他早就从林青岚三人的言行看出他们不是普通人,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个温文尔雅的林兄会是一方封疆藩王。王实甫并非妄自菲薄的人,相反,读书之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自认为自己没有那平天下之才,但一直以来他的目标或者说理想就是以寒士身份治国,让大周变得更好。
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可以免去赋税,不用劳作就可以过得比普通百姓过得要好上很多。太祖皇帝引用李唐的科举取士,本是天大的好事,可如今也被王公贵族所掌控,除了一甲三名不好做手脚,余下的还不是看谁给的银子多。那些像他这样的寒士可能到死连秀才都考不上,之前说自己游手好闲的马秀才其实也只是担心自己荒废了才学罢了。
王爷...或许之前只是这位年轻王爷的心血来潮,觉得偶尔体验一下平民生活也挺有趣?但他觉得王兄不是这种人才对。
他又想到自己的父亲临死前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双唇颤抖想说却已经说不出话来,眼中满是留恋与不甘...
王实甫使劲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他看着眼前的林兄,勉强笑道:“林兄见笑了,小月就是爱开玩笑。”
但却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否认,而是一阵沉默。
韩月害怕书生意气的王实甫得罪了年轻王爷,赶紧说道:“实甫,你看王爷腰间的龙纹玉佩,那可不是谁都能带的...”
“韩月,给我闭嘴!”看出情况有些不对劲的韩雨生喝止了女儿的话语,“夫人,带月儿回府,禁足一个月。”
这时韩月才发现气氛不太对,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即担心王实甫又害怕韩雨生因为自己惹恼了王爷,一时间急得眼泪打转。
一旁的陆氏安慰道:“你爹会处理的,我们先回去吧。”
韩月怕留下来会添乱,默默跟陆氏走了。
“你好,我是大周琦王,林青岚。”林青岚镇定下来,自小学习的皇族礼仪让他无法否认自己生而高人一等的身份,他只好希望王兄不会因此而觉得自己欺骗了他。
王实甫愣住,许久,他低下头,弯下腰,行了一个大礼,“草民王实甫,见过琦王殿下。”
绿萝已经看不下去,想上前去骂那王实甫,王爷何曾欺骗过你,让你做这般恶心人的举动?但被林五拉住,她回头瞪了一眼林五,林五却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免礼。”林青岚苦涩道。
“草民昨日偶感风寒,今日不能出门,还请殿下恕罪。”王实甫仍是低着头。
“既然如此,那就该好好休息才是。”林青岚说道。
“谢殿下,草民告退。”王实甫转身离去,打了补丁的衣角轻轻摆动。
林青岚默默看着这王实甫离开,许多年后他问自己,如果当时他不管什么皇家颜面,而是笑着说,我哪里是什么狗屁王爷,我就是一喜欢读书览胜的富家公子罢了,是不是就不至于如此?
他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口,“绿萝,林五我们下山吧,准备马车,去金陵了。”
“是,王爷。”
......
宛陵城门。
韩雨生抱着仕途已止的念头对骑在高大白马上的林青岚说道:“王爷还请见谅,小女自幼被宠坏了,不懂得人情世故...”
“不怪她,她也是好意。”林青岚打断了韩雨生,“这几天韩县令招待有心了。”
有心?韩雨生惊疑不定,欲言又止。
林青岚苦笑,琦王身份带来的,也不只是表面上看到的荣华富贵啊。
“韩县令,还请多帮忙提点王兄,这本《杜子美诗集》还请韩县令交给王兄。”林青岚拿出那本来不及当面交还的诗集,他很想对王兄说,如今他也非常喜欢杜子美了。
“下官一定做到。”韩雨生接过诗集说道。
“我们走吧,白凤,驾!”仿佛为了宣泄什么一般,林青岚骑着白凤一骑绝尘而去。
塔拉坐在马车上朝韩县令点头致意,赶着马车跟了上去。
目送琦王的马车队离开后,韩雨生轻叹一声,原本可以通过王实甫搭上琦王这条大船的,可没想到那穷秀才这么死脑筋,也不知道自己女儿看上了人家什么。想起自己那生闷气的笨女儿,韩雨生又是叹气。
韩雨生看了看手中的诗集,杜子美?从没听说过。他随意翻看了下,觉得诗写的倒是不错,难怪可以做成集。
突然一页信伴着几张银票从书中掉落,韩雨生捡起信来。
“韩县令,这里有五百两银票,算是本王借给王兄的赶考费,你莫与他说,以你的名义资助他即可。本王看得出来,令爱中意王兄,若你信本王,不妨由她去,王兄定能高中,衣锦还乡来娶她。”
......
次年春天,韩雨生县令大考得上下,被调入洛阳。秋闱,王实甫高中解元,一篇《前汉与大周,各有得失》甚至被送进宫中,周帝许诺若王实甫入洛阳为官,可破例去国子学做一名助教,要知道国子学限五品官以上贵族子弟方可入学。
春闱,王实甫又中会元,同年婉拒周帝赐婚,与治书侍御史韩雨生之女大婚,洛阳官员皆叹,韩御史不但善断疑案,那双火眼金睛找女婿更是没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