芃芊与令狐冲一路东行,其间又有几批人赶来,都向他们探询那“身穿白袍,身材高瘦,腰悬弯刀”的老者。
令狐冲心想:“这些人追赶那白衣老者,都不知他在何处,走的却是同一方向,倒也奇怪。”
这时,又来了一帮人向他们询问那老者的下落。
“你们朝这个方向走,应该就能见到了。”没等令狐冲说话,芃芊指着那帮人来的方向说道。
令狐冲:……
其中一人怒道:“岂有此理,这不是在消遣我等吗!”
芃芊道:“你们没见到人,只能说明你们跟那老头走岔道了,或者被那老头骗过去了。”
另一人说道:“如此说来,倒是也有道理……”
“等等!”又一人说道,“若是这小娘皮欺骗我等怎么办?”
“你们爱信不信,我跟那老头非亲非故,跟你们无冤无仇,骗你们做什么!”芃芊不满道。
“说来也是。”这帮人很快达成了共识,掉头原路返回。
目送那帮人离开,令狐冲不解的问道:“这已经是第五批被指路骗到别处的人了,小师姑,你为何这么做啊?”
“这么多人追一个老头,我问你倘若他们追上了会怎么样?”芃芊问道。
令狐冲:“这……”
芃芊也不等令狐冲回答继续说道:“八成会对那老者群起而攻之吧?”
令狐冲想了想点头说道:“极有可能。”
“那你对此有何看法?”芃芊又问。
“无论那老者是正是邪,以多欺少非大丈夫所为!”令狐冲答道。
芃芊笑道:“也就是说,到时候你会出手助那老者一臂之力,对吗?”
令狐冲:“这个……”
芃芊又道:“既然你出手,那我也不能袖手旁观,是吧!”
令狐冲:“这……”
“那我现在给我们减少些对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芃芊摊开手理所当然的说道。
“可骗人终归是不好吧。”令狐冲用一种商量的语气对芃芊说道。
“他们若不被我骗到别处,一会儿打起来也许就会死伤在你我的剑下。”芃芊反问道,“骗人是不好,但若能救得他们性命,试问二者孰轻孰重?”
令狐冲听罢一时间沉默不语。芃芊见他还是转不过弯来,于是接着说道:“我知道大丈夫须有所为有所不为,必要时更当舍生取义。可你看那些人,杀气腾腾的去追寻一个老头,若是寻到八成还要群起而攻之。就如你刚才所说,根本就不是大丈夫所为,更不用提什么舍生取义了。因此,骗骗他们,或失小节,但于大义无损。”
令狐冲听罢点头,抱拳说道:“小师姑教训的是,令令狐冲茅塞顿开。”
芃芊和令狐冲又行出里许,穿过一片松林,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平野,黑压压地站着许多人,少说也有五六百人,只旷野实在太大,五六百人置身其间,也不过占了中间小小的一团。一条笔直的大道通向人群,二人便沿着大路向前。
行到近处,见人群之中有座小小凉亭,那是山道上供行旅憩息之用,构筑颇为简陋。那群人围着凉亭,相距约有数丈,却不逼近。
两人再走近十余丈,只见亭中赫然有个白衣老者,孤身一人,坐在一张板桌旁饮酒,他是否腰悬弯刀,一时没法见到。此人虽然坐着,几乎仍有常人高矮。
令狐冲见他在群敌围困之下,仍好整以暇地泰然饮酒,不由得心生敬仰,生平所见所闻的英雄人物,极少有人如此这般豪气干云。他慢慢行前,挤入了人群。那些人个个都目不转睛地瞧着那白衣老者,对令狐冲的过来毫没留意。
令狐冲不知这老者姓名来历,不知何以有这许多武林中人要跟他为难,更不知他是正是邪,只是钦佩他这般旁若无人的豪气,此时江湖各路武人正都要与自己为敌,不知不觉间起了一番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意,便大踏步上前,朗声说道:“前辈请了,你独酌无伴,未免寂寞,我来陪你喝酒。”走入凉亭,向他一揖,便坐了下来。
那老者转过头来,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向令狐冲一扫,见他不持兵刃,脸有病容,是个素不相识的少年,脸上微现诧色,哼了一声,也不回答。令狐冲提起酒壶,先在老者面前的酒杯中斟了酒,又在另一只杯中斟了酒,举杯说道:“请!”咕的一声,将酒喝干了,那酒极烈,入口有如刀割,便似无数火炭般流入腹中,大声赞道:“好酒!”
“好酒?未必吧,有我带来的老汾酒好吗?”芃芊不知何时也出现在桌旁,拔开手中提着牛皮袋子上的木塞饮了一口后,递给了令狐冲。
“小师姑的酒自然是好酒!”令狐冲接过牛皮袋问道,“小师姑刚刚去哪儿了?”
“拴马,拿酒。”芃芊翻着白眼说道,“哪像你,不管不顾的就往人堆里钻!”
“呵呵,我就这鲁莽的性子,还请小师姑勿要见怪。”令狐冲仰头饮了一大口,然后把酒袋子递给那老者说道,“前辈,请!”
“哈哈!你们这对小娃倒是有趣得紧!”老者大笑两声,接过酒袋子便举过头顶豪饮了几大口。
趁这老者饮酒,芃芊和令狐冲凝神打量了起来,只见他容貌清癯,颏下疏疏朗朗一丛花白长须,垂在胸前,手持酒袋,饮酒时眼望苍穹,对围着他的众人竟一眼不瞧。他背上负着一个包袱,再看他腰间时,却无弯刀,原来他竟连兵刃也没携带。不多时,这老者饮了个过瘾,一擦嘴边的酒渍,赞道,“这汾酒果然名不虚传,怕是窖藏了有些年头了。”
“老爷子看来还是个酒中好手啊!”芃芊说道,“我在洛阳遇到一个出身杏花村的老者,恰逢他开封这三十年前刚迁至洛阳时酿的汾酒,于是便花了一两黄金购置了一坛。”
“小丫头,三十年虽也算得上是陈酒,可比起你那一两黄金却是有些不值啊!”老者把酒袋递给芃芊摇头说道。
“三十年的酒或许不陈,可三十年的乡愁却让这酒芳香陈郁,一两黄金何来不值?”听了老者的话,芃芊喝了一口酒,又把酒袋递回给老者,也摇头笑道,“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可又有几人能对故乡了无牵挂的?”
“哈哈!刚才老子没说错,你们这对小娃的确有趣!”老者又是大笑,举起酒袋再饮了几大口。
此时只听得凉亭外一条大汉粗声喝道:“兀那小子、**,快快出来!咱们要跟向问天拚命,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令狐冲笑道:“我自和向老前辈喝酒,碍你什么事了?”又拿起桌上的酒壶斟了一杯酒,咕的一声,仰脖子倒入口中,大拇指一翘,说道:“小师姑的酒是好酒,前辈的酒也是好酒!痛快!”
这时左首有个冷冷的声音说道:“两个小辈快快走开,别在这里枉送了性命。咱们奉东方教主之命,擒拿叛徒向问天。旁人若来滋扰干挠,叫他死得惨不堪言。”
“原来是日月神教的光明右使向问天向老先生,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小女子借花献佛敬您一杯。”芃芊说着也拿过桌上的酒壶斟了一杯酒,先干为敬。
令狐冲向左边话声来处瞧去,见刚刚说话的是个脸如金纸的瘦小汉子,身穿黑衣,腰系黄带。他身旁站着二三百人,衣衫也都是黑色,腰间带子却各种颜色均有。令狐冲蓦地想起,那日在衡山城外救过自己一命的魔教长老曲洋,他便身穿这样的黑衣,依稀记得腰间所系也是黄带。心道那瘦子说奉了东方教主之命追拿叛徒,那么这些人都是魔教教众了,莫非这瘦子也是魔教长老?此时又听芃芊道出向问天的身份,没想到与自己饮酒的老者竟是魔教右使,地位尚在长老之上,不由得暗暗一惊。
但令狐冲转念一想,这向问天身陷重围,却仍气定神闲,与他们把酒言欢,是何等的豪气干云,即便他是魔教中人那又如何?想通此节,令狐冲又斟一杯酒,仰脖子干了,赞道:“好酒!”向那白衣老者向问天道:“向老前辈,在下喝了你三杯酒,多谢,多谢!”
“能结识如此豪气的两位小友,老向我不胜荣幸!”向问天举着酒袋向芃芊和令狐冲示意,然后仰头又是几口酒。
这时忽听得东首有人喝道:“这小子是华山派弃徒令狐冲。”令狐冲晃眼瞧去,认出说话的是青城派弟子侯人英。这时看得仔细了,在他身旁的竟有不少是五岳剑派中的人物。
一名道士朗声道:“令狐冲,你师父说你和妖邪为伍,果然不错。这向问天双手染满了英雄侠士的鲜血,你跟他在一起干什么?再不给我快滚,大伙儿把你一起斩成了肉酱。”
令狐冲道:“这位是泰山派的师叔么?在下跟这位向前辈素不相识,只是见你们几百人围住了他一个儿,那算什么样子?五岳剑派几时又跟魔教联手了?正邪双方一起来对付向前辈一人,岂不令天下英雄耻笑?”
那道士怒道:“我们几时跟魔教联手了?魔教追拿他们教下叛徒,我们却是为命丧在这恶贼手下的朋友们复仇。各干各的,毫无关连!”
令狐冲道:“好好好,只须你们单打独斗,我便坐着喝酒看热闹。”
“岳大先生说的没错,此处群魔乱舞。”芃芊喝了一口酒,接着话茬戏谑道,“令狐贤侄,咱们此时的确是在与妖邪为伍啊!”
侯人英喝道:“你这小娘皮是什么东西?大伙儿先将这对狗男女毙了,再找姓向的算账。”
令狐冲笑道:“要毙我令狐冲一人,又怎用得着大伙儿动手?侯兄自己请上来便是。”侯人英曾给令狐冲一脚踢下酒楼,知道自己武功不如,还真不敢上前动手,他却不知令狐冲内力已失,已然远非昔比。旁人似乎都忌惮向问天了得,也不敢便此冲入凉亭。
“咦!那位猴子老兄你不是要毙了我们吗?快过来吧!”接着就听芃芊懒洋洋的说道见亭外无人敢动,嘴上说着手下蓦地一阵“叮铃“作响,只见一条银练毫无征兆的从她手中激射而出,瞬间便点在了侯人杰“膻中”大穴上,登时便让他僵在了原地。接着芃芊手上一抖,那银练便如活了一般在侯人杰腰上缠了几圈。最后随着芃芊用力一拉,那侯人杰就如打了个对折,屁股向后手脚相抵的飞到了芃芊的脚下。就听芃芊笑嘻嘻的又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绿村派’的‘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久仰久仰!”
令狐冲道:“小师姑,是‘青城派’,不是‘绿村派’。”
“非也非也!”芃芊手里端着酒杯,跟令狐冲吊起了书袋,“我且问你,青前面是什么色?”
令狐冲道:“赤橙黄绿青蓝紫,当是绿色。”
芃芊喝了口酒又问:“我再问你,世上哪座城不是从一个小村落建起来的呢?”
令狐冲答道:“大多都是。”
“这不就结了嘛!由此可知‘青城派’的前身便是这‘绿村派’啦!那‘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可是绿还没变成青,村儿还没建成城的时候就有的招式,知道了吧?”芃芊打了个酒嗝,俯身在一动也不能动的侯人杰脸上拍了几下,一边拍桌子一边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猴子老兄了不起啊!竟然身负这么老掉牙的上古绝学,小妹对你的钦佩简直就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啊!”
听到芃芊出言嘲讽,青城派的其他人敢怒而不敢言。因为之前芃芊坐在凉亭之中,眨眼间把数丈之外的侯人杰擒到脚下,惊得包围凉亭的众人齐齐向后退去,竟硬生生的让那包围圈扩大了出了五六丈有余。
“小师姑,你不会是喝醉了吧?”但坐在一旁的令狐冲,却看出芃芊有些不对劲,便试探的问道。
“哪有!想当年,我跟五个爷们儿,喝完红的喝啤的,喝完啤的喝白的,最后你姐我他们全干到桌子底下去了……”芃芊仰头又是一杯酒,接着又是一个酒嗝,双眼迷离,醉态可鞠,“嘿嘿!厉害吧!”
“小师姑……”
“干嘛!”
“你醉了……”
看了看周围虎视眈眈的五六百号人,令狐冲自问闯荡江湖多年,紧张过、害怕过、庆幸过,但却从未如现在这般心惊胆战,却又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