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宜榕不停地转动着烤架,尽可能让兽肉受热均匀,又用小刀划上一道道口子,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刷上配料,神情间很是认真与专注。
这让何忆平想起小时候那道身影,她在油灯下缝补的模样,也是那么的专注,总能让他感觉到温暧。
一盏油灯摇曳,把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长到撑住整座房子,那是家。
何忆平时而看向杆影,时而沉浸于这份恬静,似乎连旷野的风也不再烦人。
“风安静了?”他心中一突,忙转头看向杆影,有一块已经出现了空白。
“原来是附近的虫子不叫了。”他默默地起身,轻轻地走开。
“有凶灵出现?”卓宜榕注意到他的动作,摘下花铃就想跟上来。
他缓缓地摇头,示意她坐着别动,说道:“如此美味岂容区区长虫搅扰,请师姐安坐,何某去去便回。”
卓宜榕有些惊讶,印象中的何忆平可不是逞能之人,如今竟为了一份烤肉冒险,这实在不像他的性格。不过多次并肩战斗产生的信任,对他的决定还是选择了尊重。
“好,多加小心。”
何忆平点点头,依旧轻轻地走开,深怕自己一不小心会破坏这份宁静,最少要让心中保持着这份宁静,因为以后再难找到这种感觉,就像他永远的失去一样。
很快,爆裂的篝火炸开漫天萤光,投射的杆影如鬼影摇晃。
脚步声、剑鸣声、破风声、坠地声,激烈的交战声此起彼伏,杂乱中带着死亡的节奏。
足足有一刻。
随着一股强烈的山风宣泄而来,猎猎作响的火光被拽起又落下,强烈的明暗交替仿佛经过了昼夜的轮回。
“回来啦?”卓宜榕眼皮抬一下,继续忙活手头上的事。
“回来了。”何忆平除了脸上溅有几滴新鲜的血迹,与离开时并没有两样,就连神情都是那么的宁静。
“你说战斗是让人成长呢?还是会让人苍老?”卓宜榕突然开口。
“嗯?”何忆平不解地望了过去。
“也许师弟并没有发现,才短短两天时间,我们身上的轻浮已然洗尽,好像突然间长大了。”卓宜榕道。
“你心里有压力?”何忆平问。
卓宜榕点头:“是呀。越怀战战兢兢之心,越觉理想之艰难。”
“那你打算怎么做?”何忆平问。
卓宜榕凛然道:“接下来的战斗我想独自上阵,好磨一磨胸中的锋芒。还请师弟一旁掠阵,不到生死关头不要出手相助。”
“好。”就像卓宜榕会尊重他的选择一样,他也选择了尊重。
不一会,烤得金黄的肉中发出浓郁的香味,两人一天没有进食,迫不及待地各撕下一条后腿大啃,边荒儿女的粗犷尽显无遗。
旷野的夜很宽,宽到心中找不出一丝烦恼。旷野的夜又很短,短到月亮不知道几时溜走。
不知道是否凶灵的入侵渐已平息,双方相遇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整片区域只有些零散的交战声,何忆平负责的这段一共才遇到三次,依言让卓宜榕独自对战,过程虽有些惊险,用尽浑身解数之下倒也顺利击杀。
“天很快就亮了呀。”卓宜榕意犹未尽地望着罪恶荒原的方向。
“是呀,也许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何忆平暗松了一口气。相比于战斗,他更喜欢潜心修炼,毕竟修为才是根本,所谓的历练不一定要面对危险。
然而,事情的发展自有规律,不会因为他的不喜欢而改变。
三垦坊的战事完了。
为首的三阶血狼和青蟒被击杀,剩余的凶灵纷纷溃逃,边荒之地难免会受到波及。
驻守的修士经过两天的血战已经筋疲力尽,再无余力追击残敌。
还好,各门派驻守的高阶修士都尽可能地赶回来报信,就像黎疏影一样。
“集结,全部集结,三垦坊溃逃的凶灵正在涌来,大家做好最后一战的准备。”黎疏影大声疾呼,再没了平素的镇定。因为能在战斗中存活下来的,都是凶灵中的精锐,其中还有二阶的。
高亢又急促的声音打破边荒的平静,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握紧手中的武器,寻着声音朝黎疏影所在移动集结。
黎疏影御器飞在低空,神识一扫而过,却只有炼体期的弟子,焦急地问道:“掌门和长老在哪?”
“掌门见凶灵入侵渐缓,已经回头搜索内地,江、白、祝三位长老正在沿边阻击。”有人回答。
黎疏影的神情稍缓,虽然缺少了黄犰这最强的战力,但有四名化灵期的修士在还是能应对的。不过能应对不是关键,重要的是如何避免弟子出现伤亡,如果弟子的伤亡过大,那此次的阻止战将完全失去意义。
“每三人一队,互成守护之势,炼体后期在前,炼体中期在后,保全自身为主。”没有时间细细安排,黎疏影匆匆地下达了命令,后向白、江、祝三位长老所在寻去。
众人纷纷行动,各按之前的分组,单人的自主凑到双人队,很快就组成了六队排在穆云龙后面,俨然把他当成了主心骨,当战斗打响后将跟随着他的脚步。
穆云龙刚好一个人,也只有他能一个人,大家对他都有着深深的信任和敬畏,所以没有人敢主动提出合作。
穆云龙没有推辞,也不会推辞,他是门派的虎儿,习惯把重任挑到自己的肩上。但不代表他心中没有压力,这不仅是防御战,还是阻击战,他要对身后的同门负责,还要尽可能地杀伤凶灵。
“跟紧我。”最终他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凝重的身躯上雷爆之音连绵不绝。
何忆平的队伍在最后面,他们是惟二全由炼体中期组成的队伍,除了卓宜榕外,又加进来一名炼体中期的修士。
这是一名和蔼的老者,何忆平不知道他的全名,却恭敬地称他为“禄叔”。因为初上山时,管理山腰事务的禄叔对他很是照顾。
据说禄叔早年的天赋也是不错,只是在一次战斗中伤到了根基,这才导致修为再难寸进。而禄叔也不愿再呆在山顶,自请到山腰的凡务处当了执事,且一当就是三十年。
“禄叔可安好?”何忆平忙主动上前见礼。
“是你小子呀,都长这么大了。记得你那时总蜷缩在角落里,整天不吃东西也不说话,害得我和掌门围着你转了好些天呢。”禄叔欣慰地笑道。
“小子当年无状,给你老添麻烦了。”何忆平道。
禄叔摇了摇手:“我倒希望你能常来添麻烦呢,可惜都见不上你一面,倒是曾小子来看过我几次。”
何忆平为了能早日报仇一直埋头苦修,几乎忘了这位老者的存在,此时被提及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禄叔似乎对他很是了解,劝道:“听禄叔一言,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有些事急是急不来的,仇恨更不能成为生活的全部。”
何忆平没想到这位老者一直在关注着他,心中愧疚更甚:“好让禄叔知道,小子的仇敌已经自取灭亡,以后一定常去看望你。”
“死了?”禄叔满脸诧异,反应过来后哈哈大笑道:“死的好,还真应了‘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老话。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何忆平道:“小子不知,且行且看吧。”
禄叔点头:“也是。就像我一样,活了半辈子都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也许没有答案就是答案吧。”说完有伤感之情蔓延到脸上。
何忆平的眼中闪过一抹悲伤,为了禄叔不幸逝去的道途,那是才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绝望。
“对了,我的孙子过几天就出世了,到时记得要来呀。”禄叔脸上的伤感被喜悦迅速取代,在这一刻完全忘记了自身。
何忆平心中的愉悦慢慢滋生,脸上的笑意也在扩大,应诺道:“好,我一定去。”
“对了,还有曾小子和小莹。如果可以,把其它三人也一起叫来,我亲自下厨为你们做一顿好吃的。”禄叔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满足,心已经飞到那一天。
“包在我的身上。”何忆平拍着胸膛承诺,身体慢慢地挪到禄叔的前面。他也许不知道以后有什么打算,最少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
禄叔有所察觉,打趣道:“你小子难道想保护我?”
何忆平肃然地点头,道:“当然,你老莫要小瞧,现在的我已经变强了。”
禄叔哈哈大笑:“好,我不小瞧你,但你也别小瞧我。我要让你知道,需要保护的是你们这帮小子,而不是我们这些老人。”说完拔出腰间大刀,颌下的长须无风自张。
“既然如此,那我们战斗中见真章吧。”何忆平当仁不让。
“战斗中见真章。”禄叔狂态毕露。
卓宜榕默默地看着远方的黑暗,即将到来的战斗就像黎明前那浑浊的黑暗,充满着未知与危险。
而她选择了退后,因为相比临阵杀敌,她更擅长协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