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忆平作了个噩梦。他梦见自己炸响了一个爆竹,烟花在空中形成了一朵火云和三只硕大的老虎。火云很大,笼罩了整个村庄。老虎很吓人,特别是三双眼睛跳动着妖艳的火光。
“三虎跃涧!”
“虎尽寒!”
老虎发狂地撞向火云,整个村庄忽然燃烧起来,村民们全变成了一具具白骨。
就在他感觉全身血肉就要燃烧成灰时,仿佛看到一个巨人从远古跋山涉水走来,钻进他的眉窍中不见了身影。
眼前顿时陷入无尽的黑暗,无数的虫子往他身体中乱钻,一只巨大的老虎踩着他的身体,双目紧紧地盯着他,下一刻就要咧开大口噬咬。他拼命地想挣扎,却浑身无力。他想大声呼喊,却怎么都张不开嘴,呼吸越来越困难,胸口憋得闷疼。
何忆平用尽全身力气一挣,忽然清醒过来,只觉得全身火辣辣的无处不痛。努力地睁开眼睛一看,映入眼帘的全是绿色,绿色的屋顶、绿色的卧榻、绿色的桌椅,好像画中的仙境,惟一熟悉的是趴在他胸膛的曲发小男孩。
“原来是恶梦,吓了我一跳。曾一鸣,我们这是在哪里?”何忆平声音沙哑,喉咙干渴得灼痛,胸口被压的地方如油泼般,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
小男孩听到响动,抬起头揉了揉迷糊的眼睛,欢喜又迫切地说道:“何忆平,他们说村里的人全被烧成了白骨,我们的爹娘都没了,我妹妹也死了。他们一定是骗人的,我们回去好不好?”
何忆平脸色一白,梦中那一具具森森白骨历历在目,凄厉的惨叫声还在耳边缭绕,心中泛起无尽惶恐。
吱呀——
房门被推开,一个十来岁左右,圆脸细眉的小女孩探进头来,看到何忆平醒来,转头对着屋外喊道:“爷爷,快来呀,他醒过来了。”
说完蹦蹦跳跳地跳进来,指着曾一鸣的鼻子说道:“你怎么又趴在他身上了,都说他被烧伤了不能被压着,否则会撸开刚长出来的皮肤。”
曾一鸣本也是知道的,但他一直陷入失去亲人的惶恐中,只有呆在何忆平的身边才能感受到一点慰藉,所以一直守侯床边,在困睡中无意识就趴在了身上,此时反应过来忙起身,不停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何忆平全身一松,被压到的地方好像烙铁移开,觉得轻松舒畅不少。艰难地摇手安慰曾一鸣,转头细看那女孩,发现跟曾一鸣的妹妹有几分相像,心中生出几分恍惚。
此时光影一晃,黄犰走了进来,仔细察看何忆平的身体状况,点了点头道:“伤势恢复的不错,灼伤的肌肤休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了。两位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何忆平,他叫曾一鸣。请问老爷爷,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的村庄还好吗?”何忆平问道,语气中满是迫切与恐慌。
黄犰沉默,面对何忆平渴望的眼神,他无法说出真相。只好努力地摆出和蔼的笑容,道:“不错,小小年纪就懂礼貌,想必读过一些书。这里是栖兽山,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灵山,我们每三年都有人过去挑选九至十二岁有灵体之人上山,想必你们也听说过。”
何忆平虽然不知道栖兽山,但灵山却是自小听闻。听说灵山上的灵师个个都有呼风唤雨之能,每三年都会到各个村落挑选弟子,每名小孩都有机会被选中。家里人早就期盼他能当上灵师,从此光宗耀祖,所以一直在他耳边叨唠此事。
如果是平时能有机会上得灵山,他自然会欣喜无比,但此时脑海中全是一具具白骨在惨叫,心里半点喜悦都无,忙想爬起来追问,但刚一动就浑身无力,又滑躺下去。
黄犰忙按住他,道:“不要乱动,你已经昏睡了九天,只能喂进一点稀粥,能开口说话就不错了。至于南山小村嘛......”叹息一声后接着说道:“为了让你们安心住下来,还是带你们回去看看吧。”
何忆平闻言惶恐,白骨好像活过来一般,哭喊着扑向了他,隐约看到双亲慈祥的眼神渐渐远去,眼前一黑又昏迷了过去。
三天后,何忆平和曾一鸣跪在一个大土包前泣不成声。
“别总是看书呀,男子汉应该多锻炼身体,学好武功才能安身立命。”
“孩子多读些书有什么不好,将来也许能做些体面的活呢。那像你,整天都说自己多厉害,还不是只要打打猎,现在穷得都揭不开锅了。”
“我们男人的事,你一个女人家懂什么。以为像那些贵族呀,住在城坊里不愁穿食,还不用担心野兽出没。我们这是边荒懂不?难道野兽露出利齿时,还跟它讲学问?”
“是,我什么都不懂。隔壁王大哥的儿子不就是因为书读的多,被接到三垦坊任事,两年前还全家都搬过去了呢。那像你大老粗一个,整天就会干些粗活,我儿子以后可是体面人。”
“你这婆娘知道什么,人家是靠上大家族的人,除了他家,还有谁靠读书搬到坊市中了?像我们只能靠耕田打猎过活,祖祖辈辈不也这样过来了。”
“......”
何忆平脑海中闪过一幕幕,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在眼前不停晃动,双亲为他争吵的话语还缭绕耳边。
父亲经常没收他的卷册,逼着锻炼身体,除了这点会强迫他外,其它时候都顺着他的意。有时给他带回糖块,从山中摘回各种野果,有时还会恶作剧地把苦涩的青果塞在糖中,看到他酸得皱起眉时哈哈大笑。
而母亲总是毫无理由地护着他,偷偷地从被锁住的箱子里,把没收的卷册拿出塞给他。饿时总能从锅里找到吃的,夜里冷时总能看到帮他盖上被子的模糊身影。
没了,一切都没了,只因为一场噩梦。如果这是梦就快点醒来吧,很难受,心很痛!
何忆平拼命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很痛,血是甜中带咸,流到干枯的喉咙中火辣辣作痛。梦还没醒,曾一鸣已经哭昏在地。
黄犰轻声叹息,怕何忆平伤心过度损伤到神智,骈指把他点昏,卷起两人飞遁向栖兽山。
......
何忆平抱着双膝蜷缩在门边,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翠竹和各种野花。曾一鸣开始也常和他一样发呆,但慢慢地变得早出晚归,每次都是那名小女孩来看时才见到人影,慢慢的也知道了名字。
黎小莹,人就像名字一样纯朴率直,从来不知愁为何物,每次见到她都如百灵鸟般欢乐。
“也许曾一鸣喜欢粘着她,不仅是因为长的像他妹妹,也能分享到一些快乐吧。”何忆平默默地想着。
“何忆平,你怎么总是一个人发呆呀?跟我们去玩吧,这几天接了一些人上山,很是热闹呢。”黎小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曾一鸣如往常一样粘在她身边,脸上虽然也挂着笑容,但何忆平总能看出他藏在眼睛深处的悲伤。
何忆平最怕的人就是黎小莹,只要惹她生气,曾一鸣就紧紧攥住拳头,不过再也不会同以前一样在他面前挥起。
“你早上是不是又没去吃东西呀?走,我们一起去吃。”黎小莹抬头望了望悬在头顶的太阳,伸手拉起何忆平。
何忆平瞧见曾一鸣脸色不善,忙假装腿麻,抽回手揉了揉,道:“好,你爷爷说几时能教我们修炼呀?”
“你怎么老问这个?烦死了!爷爷不是早说过,要二月初二开识大典后才能修炼吗!还有,修炼有什么好玩的,整天不是呆呆坐着,就是摆着一个姿势不动,无聊死了。”黎小莹有点不耐烦,跑快几步不再理会何忆平。
曾一鸣连忙追上去,在她耳边不知说些什么,黎小莹嘻嘻笑了起来。
栖兽山很高,最少何忆平是这样认为,因为他走了整整一天都到不了山顶,最后迷路被人救下来。
他现在住的地方是半山腰的一片竹林里,竹林搭建着三座竹楼,只要走上一刻钟的时间就会到达一片建筑群,其中一座楼层就是食堂所在。
食堂很大,但平时只有二十余人来就饭,都是养护山路两旁花草的凡人,何忆平在此处住了差不多二个月,这些人对他很是友善,基本都能叫出名来。但今天多了很多陌生之人,其中大人最多,他们像众星捧月般围着三个像他一般大的孩子。
“呦,小莹来啦!族中刚好得到一张上好的白狐皮,很多人都抢着要,但我说‘这么漂亮的白狐皮,也只有小莹才配的上,你们就别想了’。这不,趁着这次上山给你送来了。”一名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看到黎小莹等人进来时,笑吟吟地从包袱中掏出一张雪白皮毛的兽皮迎了上来,舌中如绽莲花。
“白三叔好!”黎小莹好像同华服男子很是熟络,毫不见外地接过,拿在手里不停捋抚,看得出很是喜欢。
男子见状拉过一名小男孩介绍道:“这是白劲松,是我们白族里出来的,聪明又好学,以后你们就是同门了,要多照顾一下他呀。”
白劲松穿着一身白裘,容貌俊秀,举止之间带有富贵人家特有的矜持与骄傲,此时拉了拉袍摆,拱手道:“白氏嫡房白劲松见过黎师妹,以后还请多多见教。”
黎小莹脸色顿时拉了下来,打量了他两眼撇着嘴道:“谁是你师妹了?”
白劲松眼睛一转,嬉笑着说道:“是白某失礼了,见过黎师姐。”
黎小莹好像很满意白劲松叫她师姐,绷着的小脸笑容绽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小猫般的舒懒。
角落边一张方桌上,一名衣着破旧单薄、瘦高怯弱的男孩好奇地偷望过来,他旁边满脸皱纹的中年男子作农夫打扮,此时正打开包袱翻找,犹豫了很久才拿出一件褪色的兽皮,拉着男孩走了过来。
“原来是小莹姑娘呀。我们是穷人,没带什么好东西,这张兽皮就送给你作个见面礼吧。这是于子安,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黎小莹还没说话,白三叔却是讥笑道:“破旧的黄獭皮?脏兮兮的,你也不怕弄脏了小莹的手。”
农夫老脸一热,讪讪不知说什么好。一旁的于子安忽然冲了过来,一把抢过兽皮抱在怀里,喊道:“这张兽皮是我拾东西换来的,谁也别想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