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当一脸凝重的向昀召出现在镜头里,舆论一片哗然。
言下之意很明确——卓斯就是啃了向家这口软饭,才坐得上今天的位置。而向明蕙,为了遮掩当年的丑闻,和他做了这笔秘密交易。
陶溪觑着晓白的脸色,没敢开口说什么。袁煦在晓白面前,也闭口不谈。
晓白没事儿人一样,去帮祁枫布置画展,讲起祁桦和丛野,祁枫颇为难。
“丛野今年夏天才满十八岁,倘若祁桦被判刑,他的监护权就要归他的亲生父亲。”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晓白真不忍心把那么脆弱的一个孩子放入一双魔爪。
“丛野一直生活在祁桦的保护之下,丛家几乎没有过问,这孩子和他们没有感情,又重病缠身,没人愿意抚养他。”
祁枫欲言又止,晓白示意他继续说,他叹了一口气:“我爸的意思,祁桦能保就保,丛野这个病,也不晓得能拖几年。”
“你的意思呢?”
“我记得小的时候,”祁枫扭过头,凝视着墙上的画。“我喜欢画画,但是我爸不允许,我就用他给我的零花钱,偷偷买画纸和画笔,再偷偷画,把画都藏在床底下。我那时很傻,虽然祁桦不怎么搭理我,我还是像个跟屁虫,天天跟着他,献宝似地把那些画拿出来给他看。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床底下的画没有了,又不敢找,不敢哭,就去找祁桦,亲眼看见他把那些画交给我爸。我爸当然生气,狠狠打了我。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我哥哥不喜欢我,不仅如此,他还会害我。”
他耸了耸肩:“可惜,我没有时刻对他保持警惕,还是着了他的道。”
过去,每每说起祁桦,祁枫总是咬牙切齿,然而心里软弱难过。如今,除了恨,只剩下漠然,好像祁桦的死活,跟他再没有了关系。
晓白不由得有些担心。祁枫续道:“丛野是绝对的弱者,手无缚鸡之力,不会威胁到祁桦,所以祁桦对他好。”
“祁枫——”
“不说这些了,”祁枫拍掉手上的灰,“去吃饭吧,不早了。”
展览馆外面有一家麦当劳,一整面的玻璃墙,他们挑了旁边的座位。等着祁枫买汉堡时,晓白托着下巴,怔怔望着展览馆的剪影,耳边回响着那晚祁桦说的话。是卓斯出了更高的价,才保住了祁枫的展厅,还说是为了她。
他们之间,不知所起,又结束得那么突兀,她几乎不能确定,他们是否真的在一起过。哪怕是身体上有了最亲密的接触,心却仿佛若即若离。她不知自己为什么爱他,何时爱上他,而在他不近人情的外表下,他对她又是怎样的感觉。所以四年前,她始终没有勇气真正接受他。
少时看俗套的爱情故事,从相遇,到相爱,每一个细节都绵长而浪漫。她曾试着从头梳理他们的故事,却发现实在乏善可陈,既没有死生契阔,亦没有细水流长,有的只是一个神叨叨背诵着卓斯喜恶的她,和一个要不在讽刺挖苦她就是在讽刺挖苦她的卓斯。
难道是她长得太美?玻璃反射出她的脸,长眉大眼,鼻头冻得通红,脸颊饱满,注定与瓜子脸无缘——倒真是不出奇。
祁枫还在排队等餐,无聊拨弄着吸管盒。当年,要是有人问她为什么喜欢祁枫,她能如数家珍,长得帅啊,会画画啊,长跑好啊,温柔啊,等等等等。
卓斯呢?
就会骂人,就会摆脸,就会挑剔,其他好像……
好像……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他语气淡漠:“别哭了。”
拍着她背的手却出奇温柔。
她对着冰淇淋流口水,他充满鄙视:“太不健康。”
过了两日,却无视她的鬼哭狼嚎,硬要她请他吃天价的低脂雪糕。
她举起酒杯内心挣扎,他懒得抬眼:“酒量太差。”
下一秒却挡在她前面,将酒一饮而尽。
他好像总是凶恶,严厉,挑剔,冰冷,可却有一颗很软的心。
原来,不是无缘无故。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一个很傻很混蛋的人,居然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想明白。
手机响起,是陶溪打来的:“喂,晓白,不好了!”
她的神经已经很脆弱,经不起什么折腾了。“怎么了?慢点说。”
“袁煦……袁煦不同意跟他前妻复婚,他前妻就带走了小琼,除非袁煦答应复婚,否则不让他见小琼。”
“岂有此理!”晓白难以置信,“小琼的抚养权判给了袁煦,于情于理,他的前妻都不能以孩子作为要挟。”
陶溪无奈:“话是这么说。可是,小琼才那么小,难道真的打官司,让法院的人强行去把她抢回来吗?这会给孩子留下多深的心理阴影啊。”
晓白深感无力,捏了捏鼻梁。“你先别急。袁煦的前妻碰到那种事情,情感上肯定受了很大打击,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说服她,不能把孩子当作筹码。”
“真是荒唐,”陶溪忿忿不平,“自己傍大款不成,想当然地吃回头草,还利用孩子,脸皮真厚。”
这种女人,把婚姻和幸福当儿戏,实在不值得同情。但是,她毕竟是心琼的妈妈,为了心琼,袁煦也不可能真的和她撕破脸。
晚饭后,晓白说要去陶溪家,祁枫要送她去,她摇头道:“你家跟陶溪家不是一个方向,就别浪费时间,跑来跑去了。现在你要管公司,还要忙画展,已经够辛苦了。”
“没关系,我开车来的。”看到晓白吃惊地睁大眼睛,祁枫失笑。“我好歹也是大公司的总经理,这点福利总还是有的。”
当他为她拉开车门,她还有点懵懵的,一时不能适应。他却好像没有什么障碍,点火,换档,拨方向盘,一气呵成,转眼他们便上了大路,平稳前行。
等到了陶溪家楼下,祁枫一转头,笑:“这么紧张干嘛?”
晓白这才发觉,一路上她一直攥着安全带,赶忙松开了。“没有,这不是第一次坐你的车,怕你技艺生疏,再出点什么事。”
“不管是开车,还是别的,人只要给自己压力,就没有什么做不成的。”祁枫一手搭在方向盘上,“赶鸭子还上架呢。”
换作从前,祁枫哪里说得出这样的话,他也跨不过这样的坎。她应该高兴,可却仿佛有些惆怅,萦绕心头不去。
时光荏苒,不知我们从少年,都长成了怎样的大人?
“我走了,”她解开安全带,摸索门把手。“回去的路上小心点。”
“晓白。”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力气很大。
她隐隐感觉到他要说什么,忍不住开口:“祁枫,别——”
“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可是晓白,我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以前的那个我,自私、软弱,不敢承担责任,也没有本事承担责任。可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我会承担起所有该负的责任,包括对你,对我们的感情。我不想回到过去,我只想知道,我们是否还有可能……重新开始。”
晓白回过头,昏暗中,只有他的眼睛明亮,仿佛有火焰跳动。
“这些天,你每次来帮我,我们一起走在那间展厅里,浏览着我们的过去,我都会问自己,既然这么铭心刻骨,历历在目,难道真的能说忘记就忘记,说放下就放下吗?”
晓白不由得反问:“你已经说了,那些是我们的过去,过去的事,除了忘记,除了放下,还能怎么办?”
祁枫握紧了她的手:“我们曾有美好的过去,况且这么多年,我们始终牵挂对方,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保证,这一次,我不会再犯错。”
“我们不是没有尝试过,”晓白低声说。“大四时,我曾选择回到你身边,与你重新开始。可最后呢?最后我们不还是分开吗?”
“那时不同,那时我一蹶不振,一无所有——”
晓白打断了他:“祁枫,我们分开,不是因为你什么都没有,也不是因为我们不爱彼此了。我们分开,是因为我们长大了,必须要去面对人生的种种考验和变故,渐渐地,就没有办法实现起初对于这段感情的期望。可如果一再地让步,降低要求,只会一再地失望。那么这段感情,还有什么意义?”
“……你是说,”他像是鼓了很大勇气,“假如没有周印沫,没有卓斯,我们就有可能……”
“且不论这世间没有‘假如’,就算有,我也不能百分百地肯定。”晓白已许久没有对他这样坦率。“关于我们俩,我做了很久很长的一个梦。而这个梦,终归有醒的那一天。”
她的犹疑和踟躇,不舍与懦弱,已铸成错误,令她头破血流。一生那样短暂,她不能够一错再错。
“你爱卓斯吗?”
她微微一颤:“我不想和你谈这个。”
他好像苦笑:“我知道你爱他。”
她只觉得难过。在与祁枫分手之后那段最痛苦的日子里,他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而她居然对他的用心浑然不觉,祁枫妈妈一通电话便让她乱了方寸,不告而别。
祁枫慢慢地放开了她的手,退了回去:“你上去吧,陶溪还在等你。”
“祁枫。”晓白注视着他,最后一次,这样深深地注视着他。“我依然爱你,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