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律师,谢谢你。”在律师事务所门口,晓白转过身,与乔律师握手。
乔律师曾担任“凌昌”的法律顾问,晓白担任卓斯的秘书期间,和他打过交道。如今袁煦被前妻的无理要求困扰,晓白求助于乔律师,他为袁煦和陶溪介绍了一位知名离婚律师,出了很多好主意。眼看着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晓白特意来感谢他。
“不用这么客气,”乔律师笑道。“当年你也没少帮我。”
卓斯的性格冷淡,而且说一不二,在很多事情上拒绝妥协,常常和乔律师发生争执。晓白察言观色,在两人之间打圆场,乔律师才不至下不来台。听他这么说,晓白谦虚道:“那算什么帮。”
“说实话,卓总虽然不近人情,却是非常正直的。”乔律师感慨道。“几年前,原本我们律所有很大机会和‘凌昌’续约的,但是卓总出了事,不免有点心灰意冷,就放弃续约了。”
提及那件事,晓白心中五味杂陈:“是啊,卓总背了黑锅。”
乔律师摇摇头:“关键在于,人人都知道一定不是他,我感觉他也知道是谁,可他就是不肯走法律程序,坚决不肯。那时候黄总怕事,不愿走法律程序,也就罢了,可卓总看得清清楚楚,明知自己是被诬陷,却宁可离职也不愿采取法律手段。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难言之事,若是你当日在,或许还能劝劝他。”
晓白怔住。
“不过,好人有好报,卓总还是杀回来了,”乔律师继续说道。“这些天有传言,‘博木’的祁大公子进去了,是真的吗?”
等了半天也等不到晓白回答,他伸出手晃了晃:“欧小姐?欧小姐?”
“啊,”晓白猛然回神,“我,我不知道。”
“我看你精神不是很好,回去好好休息吧。你朋友的事,应该很快就能解决了。”乔律师颇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晓白下了楼,走到外面,却还是恍恍惚惚的。这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刺眼,却无丝毫暖意,她不自觉地拿手挡了挡。
她往前走着,市中心车水马龙,好像浑不知觉,只是往前走着。过了几条马路,转了几个弯,左转,右转,忽然耳边传来急促的刹车声,她吓了一跳,在马路中间停下脚步,抬起头,原来,前面就是“凌昌”的办公楼。
她尚未完全反应过来,旁边车上已有人下来,几步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肘,厉声道:“不要命了你!欧晓白!”
晓白一扭头,撞上卓斯阴沉的视线,后面已是鸣声大作,骂声一片。
他把她推上了车:“进去!”
她坐进去,是他开的车,车上没有别人。他拐进车道,驶下车库,把车停稳,方气急败坏道:“你走路不看路吗?!这条路上车这么多,不怕死啊?!”
晓白看着他,如在梦中。
卓斯摸摸她额头:“你发烧了吗?怎么傻了?”
他的掌心很冷,一惊之下,晓白清醒过来。“我,啊,我刚才去了乔律师那里,离‘凌昌’很近,我没注意,就走到这儿了。”
“乔律师?”他警觉道,“出什么事了?”
她愣愣地盯着他,半晌才反应道:“噢,我没事,真没事。是我一个朋友,离婚,纠纷,我请乔律师帮忙介绍离婚律师的。”
卓斯仍是狐疑:“真没事?”
晓白哈哈哈:“没事没事。”
“你自己能回去吧?”卓斯被她弄得一头雾水,不由语气不善。“我上去有事,就不送你了。”
晓白问道:“今天是周六,你加班?”
“加班也是正常事,”卓斯一边打开车门,一边说。“不过不是加班。今天公司开年末联谊会,要我来参加。”
“凌昌”的传统,年中、年末举办联谊活动,总结工作成绩,增进部门感情,卓斯虽然不屑一顾,但面子总要做的。晓白实习时,参加过年中联谊,全场热闹欢腾,独独卓斯身边低气压盘旋,甚是奇怪。
晓白想起卓斯的话,也许有一天他会离开“凌昌”,甚至离开南京,这也许,是他参加的最后一次联谊。她急忙推开车门,追上他的脚步:“你……和向小姐的事,怎么样了?”
他揿了一下电梯上行键:“下周我飞美国,见我未婚妻的父亲,究竟怎样,不是我说了算。”
一向是他掌控他人,哪有如此为难的时刻,晓白心中不忍:“你跟向小姐结婚不就好了?她大哥说你们是真交易假订婚,你们这么一结,不就堵住舆论了吗?”
话一出口她便知失言,他与向明蕙结婚与否,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果然,他目光沉沉,瞥了她一眼:“跟她结婚?”
纵然口不对心,却也非说不可:“……是。”
“天真。”卓斯冷冷说完,电梯到了,他走进去,看着她,却不招呼她。眼见电梯门徐徐合上,晓白一急,挤了进去。
“我哪里天真了?”
卓斯懒得抬眼:“如果我此时跟她结婚,在外人眼中,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不但证明不了我的清白,反倒让人相信了向昀召的话。若我问心无愧,是因为爱向明蕙而和她结婚,那我大可不必赶在此时。向昀召才说完我们就结婚,只能说明他说的是真的,我们为堵悠悠众口,仓促为之。”
不等晓白有所反应,他又道:“但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做,等于默认了向昀召所说,舆论汹汹,不知何时才能退散。”
晓白咬了咬唇:“就没有折衷的办法吗?”
“所谓折衷,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卓斯耸了耸肩。
电梯门开了,晓白才发现自己忘记按一楼,讪讪道:“你先出去吧,我这就下去。”
他仿佛迟疑了一下,然后按下了最高层的按钮:“今天天气不错,不介意上去走走吧?”
公司事务繁杂,每当他感到压力大,便会到天台上吹风。他不在,她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在楼下舒服坐着,便默默跟上,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不晓得如何拒绝。
出了电梯,又爬了一截楼梯,推开铁皮门,霎时寒意凛凛。卓斯转过身,并不看她,伸手替她拢了拢衣襟。
她低下头,心跳有一瞬的停顿。
“祁枫的画展,就快开幕了吧?”
晓白不自然地拨开鬓边乱发:“是下周日,持续一个星期。”
“我是下周日中午的飞机,”卓斯表情淡漠,“可惜去不了。”
“那……真是不巧。”
“我倒觉得挺巧。”
她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视线不禁有些模糊。
卓斯道:“他比我适合你。”
晓白默不作声。只听他道:“就像你说的,我们开始的那天晚上,是酒精作用,一时冲动。现在是开明社会,你不必放在心上。”
这话仿若针扎,晓白打了一个激灵。
“我说过,我不是一个感性的人。我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要去占有,那样才真实。”
泪水无声地滑落,晓白的嘴角上扬:“你把这叫作爱?”
“爱?”他似笑非笑。“我的父母半生都在为了生计奔忙,根本无暇分给家人温情。我很小就知道,这社会是物质的,除非能切切实实握在手里,其他的一概毫无意义。”
阳光垂在他的身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
一切早已开始,一往而深,怪就怪他们身份不对等,对待爱情的态度亦不同。那一夜的柔情蜜意,她却慌了,她怕了,因为她始料未及。她猜不到他们的未来,她甚至不敢肯定他对她的感情。而他却默认了那一夜,理所当然地向她索取,以为她本该归他所有。
她不过是他的实习秘书,数月之后一拍两散,什么也抓不住的。
卓斯发出轻声的喟叹:“事已至此,你我之间能够消除误会,坦诚相对,已经很难得。我不会再去强求什么,四年的时间,再痛苦再难的都过去了。我没有那么好,走到今天这一步,大多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也因为不甘心。”
风吹干了眼泪,卷起围巾,厚厚的毛线裹得她喘不过气来。很多话未说出口,此刻说,却无非令他更加难做。
她轻声说:“画展九点开幕,赶得及的话,我去送送你吧。”
“不用了。”他的目光扫过她的面孔,“我不习惯——送别。”
终于还是到了这样的年纪,没有人能够教她勇敢。也许,他不会再回来,也许她再也不会得到他。
她第一次主动地抱住了他,感觉到他片刻的诧异和僵硬。
“别走。”她在他的肩头喃喃道,“我不想你走。”
霎时间,他伸出双臂抱紧她,却什么也没有说。
她闭上了眼睛,泪水又一次润湿了脸颊。
袁煦带着律师,约前妻见面。律师向自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的女子剖明现状,要求她立刻将女儿归还袁煦。
“女儿的监护权归我,这是符合法律的,”袁煦烦躁地扯开领带,“她不至于为了跟我复婚,触犯法律吧?”
自打前妻带走了女儿,一向不怎么正经嘻嘻哈哈的袁煦整日没个笑脸,不是眉头紧锁就是摔门拍桌,像一颗行走的炸弹,不定时引爆。
陶溪安慰道:“她或许只是一时想不通,毕竟,她是小琼的亲生母亲,总不会做伤害女儿的事。”
“谁知道她!”袁煦挠头,“她这人脾气上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晓白招呼服务生来添水,接着将茶杯推向他:“喝杯茶,降降火。”
袁煦唉声叹气,刚端起茶杯,手机就响了。“喂?妈,我这儿忙着呢,您没什么事就别——”
“出事了!”袁煦母亲声音极大,而且十分慌张,连坐在对面的晓白和陶溪都听得一清二楚。“我跟你爸听你的,去小琼的外公家看孩子,谁知道,谁知道她妈妈竟带着她去机场,打算一走了之!”
“什么?不可能!”袁煦拍案而起,“小琼还在上幼儿园,在这里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现在哪儿还管得了这么多呀!我听她外婆说了,她们才走半个小时,应该能赶得上,你快去机场把我孙女追回来呀!”
茶杯摔落在地,袁煦掉头就跑,陶溪要追,晓白拉住了她:“陶溪!”
陶溪又急又迷惑:“怎么了?”
“你要想明白,”袁煦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时间紧迫,晓白却不得不说。“假如这次追回来了……”
“以后小琼的妈妈就是我,”陶溪接得虽快,却异常笃定。“我想好了。”
晓白一个晃神,陶溪挣开了她,跑下了楼。
陶溪对待感情,一直比她果敢,哪怕在成永泽那里碰得灰头土脸,也不曾绝望。当她感受到爱,看到了前方的路,便会义无反顾。她总教育晓白,人生在世,要对自己负责任,如果自己都不为自己想,那是不是傻?
晓白缓缓地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