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斯的目光在晓白和祁枫之间逡巡,嗤道:“怎么,两个人商量好了,夫唱妇随?”
他举起手机:“我只相信证据。”
祁枫急了:“你所谓的证据,很有可能都是祁桦安排好的,我比你了解他,他做事总留三四手,一招过后还有一招,不会那么简单的。”
“祁先生,不论你今天来是想谈什么,都谈不成了。我看,不如回去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愿意开诚布公,我们再谈?”
卓斯就是这种人,但凡认定了一件事,除非有强有力的理由和凭据,是很难改变看法的。晓白无端被指控,而且如此无情,一颗心早已被碾成碎片,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当她以为一切都已结束,正在穿衣服的卓斯突然说:“女人嘛,总要为自己找条最好的出路,跟祁家相比,我当然什么都不是。”
晓白遽然睁眼,祁枫已冲上去,揪住卓斯的衣领:“你他妈再说一遍!”
“保安!”卓斯扬声道,“叫保安!”
眼见事态愈演愈烈,濒临失控,晓白挣扎着站起来,使劲拽开了祁枫:“松手!”
“晓白!”祁枫怒火正炽,“他怎么能这么说你!”
“你不要管他怎么说我,”晓白一面说,眼泪一面噼噼啪啪地往下掉。“你快走吧。”
“晓白!”
她拼命推他:“你快走吧!快走吧!”
这样无地自容的时刻,她不愿他看见。
祁枫在她耳边叫:“卓斯!你他娘的真不是个东西!你知不知……”
“你先走,”晓白恳求道,“大家都冷静一点。”
两人僵持不下,卓斯冷笑一声,扬长而去。一切错得太离谱,晓白本能地要去追卓斯,便对祁枫道:“我去和他解释,实在解释不通,我再找你。你先回去,祁桦那里还有太多需要应付。”
祁枫担心她:“你一个人去,万一他又骂你,怎么办?”
“不过是言辞上难听些,不会有事的,”晓白眼瞅着卓斯走远,有些心急,“我走了,你一定回去啊!”
卓斯没有回办公室,而是一路去了地下车库,晓白追在他后面,疾风吹干了眼泪:“卓斯!等等,听我说!”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眼光冰冷:“不要再跟着我。”
“我不是故意的,”被他一盯,她又委屈得要落泪。“从刚才到现在,你都没有听我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他仿佛想说什么,然而顿了顿,最终出口的却是:“你走吧,我不想听你说。”
一辆suv打着远光灯,缓缓驶近,卓斯不欲多言,拉开了副驾驶座的门。
晓白咬咬牙,拉开了后车门,坐了进去。
驾驶座上的司机显然懵了,小心觑着卓斯的脸色,短暂的静默后,只听卓斯道:“把车开回车位。”
司机只得倒车,将车停进一个角落里的车位。
卓斯阴沉着脸,又道:“下去。”
晓白抓紧了包上的带子:“我不下去。”
卓斯微微侧过脸,朝着司机:“你下去。”
司机的身影消失后,卓斯说:“我晚上还有应酬,给你十分钟。”
十分钟?此时此刻,她话能不能说利索,尚且要打个问号。她深呼吸了几下,方道:“当初我不是有意不告而别,是祁枫……”
他打断她:“说重点。”
重点,重点。“我没有和祁桦合谋,不是我,但你身边确实有祁桦的人,祁枫来找你,就是想……”
她又说错话了吗?空气突然变得凝重,连呼吸都困难。
她艰难地,艰难地找寻到自己的思路:“照片上虽然是我和祁桦,但不是你想的那样。祁枫他……”
“你的心里,就只有祁枫?”
他的嗓音低沉,隐隐有危险的气息:“四年前,我输给了祁枫,没想到四年后,我依然输给他。”
他扯了扯领带,仿若自言自语:“我真******受够了。”
晓白还未回过神来,他下了车,紧接着从她这一侧上了车,裹挟着一股迫人的气势,将她压倒下去。
“我恨你,”卓斯双眼幽暗似潭,“想不想知道我有多恨你?”
“不想”堵在嗓子里,还没有发出声音,嘴唇就被他死死地封上,咬啮喘息间,她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恐惧到了极点,抬手摸索门把,却被他一把扯下,牢牢钳在自己身下。
他身上的气味陌生又熟悉,她终于能开口说话,却破碎不成腔:“卓……卓斯!你……住……住手……”
“一直以来,我对你太过容忍,”他几乎是无情地咧嘴一笑,“让你百般伤害,百般折磨。今天,全部还给你。”
“我没——唔——”
他像一只野兽,脱了缰失了控,她听见纽扣散落一地的声音,身上越来越多的地方开始感受到凉意,伴随着深深的痛楚,她尖叫出声:“放——开!卓斯!”
那是怎样一种痛,只存在于记忆深处,撕裂了她的身心,她瞪大了眼睛,双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肩膀,泪水漫溢。
而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我恨,”晓白泣不成声,“你,我恨你。”
车内昏暗,然而他的目光利剑一般,冷酷地俯视,令晓白心底的温度一分一分降至冰点。
他喘了一口气,嗓音沙哑:“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她挣扎着开口:“放我走吧——求求你,求求你……”
他给她定了罪,接着用最不堪的方式报复了她,他已经做到了想做的一切,那么就放她走吧,这一辈子,他们之间已走到了尽头。
他靠近了,呼吸可闻,却仿佛灼痛了她,她竭力将脸转开。
他的手指冰凉,拂过她的脸颊:“你记住,今天的这些眼泪,是为了我而流的。”
“……她怎么了?”
朦胧中,听见有人说话。
“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跑来,眼睛肿得什么似的,头发和衣服都乱七八糟。”
“昨天下午,我让她带新同事去‘凌昌’开会,顺便交接工作,新人早就回来了,她却迟迟不见人影。”
一阵窸窸窣窣,只听陶溪说:“你先回去吧,她好点了我会打电话,工作上就麻烦你罩着一点。”
“我问过她是否认识卓斯,她含糊不清,是不是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故事?”
心中一急,硬撑着就要起身,无奈周身不适,嗓子里更像燃起了一把火。
“……没有什么。好了,你走吧,不然她醒了,衣衫不整,太尴尬了。”
“陶溪——”
“再给我点时间。”
虽是睡,却极不安稳,梦中卓斯追在她身后,不住地逼问,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背叛我?
她只得拼命地逃,惊恐地叫,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不是我!”
“晓白,晓白,醒醒!”身体被大力摇晃着,她遽然睁开眼,正对上陶溪满是担忧的双眸。
晓白后背全是冷汗,抓住陶溪的手:“卓斯,是卓斯……”
她控制不住全身的颤抖,直到陶溪用力地抱住她:“晓白!”
当她终于冷静下来,一闭上眼,首先浮现的还是他冷酷的面孔,他压在她身上的重量,他动作间的毫不怜惜。
“晓白,没事了。”陶溪抚过她的背,“没事了。”
晓白躺了回去,身体弓起,陶溪一面擦拭她额头的汗,一面试探地问:“你跟卓斯……怎么了?”
晓白几乎立刻就要和盘托出,可是她不能,半晌才道:“我们结束了。”
“……啊?”
如果她能早一点放下,他们早就结束了,不至于到今天,连结束都结束得这样惨烈。
到最后,最令她心痛的,是他不相信她,从头到尾,他从来没有相信过她。他甚至,以为她不爱他。
事情发生之后,她没有跟祁枫联系。他问起,她该怎么回答?倒不如让他自己在卓斯那儿碰壁,反而不会多想。
回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她接到陌生电话,竟是祁枫工作的画廊打来的。这段时间祁枫不务正业,画廊老板很是不满,说是画展开幕迫在眉睫,祁枫若是再交不出作品,就只能去和别人拼展了,而他已经一个多星期联系不上祁枫了。
“这次借的场地租金很贵,我们压力很大呀,”老板好一番抱怨,“让他办这个画展,已是顶着很大的压力了,上次那位祁先生来过电话,言下之意若能不办,就资助画廊很大一笔钱,哎,这两位姓祁的到底什么关系呀,难不成表面和睦,私底下较着劲呢?”
晓白倒吸一口冷气:“那位祁先生想要阻止你们为祁枫办画展?可是你们不能这么做,个人画展是合同里写好的。”
“所以祁先生提出了一个数,足以支付违约金了。”
祁桦从来不是束手待毙的人,即便只是疑心,他也会抢占先机,拔除所有不安定的因子。她没料到他的动作这么快,祁枫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和祁枫谈恋爱时,她找不到他,便跑去他宿舍楼下硬等,就像军训的那个午后,她捧着一碗绿豆沙冰,傻乎乎地等在他楼下一样。此时无法,电话接不通短信没回复,事态又急,容不得推诿,只好把最笨的方案搬出来,一下班就奔往他租住的公寓,打算啃着三明治等他。
令她意外的是,他家亮着灯。别人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倒没事人一般,在家里装鸵鸟。
于是没好气地拍门:“祁枫!”
门一开,周印沫走了出来,大冷的天,还是单薄的长袖衫,外面罩一件貂绒背心,神情极是淡漠。
晓白呆了一呆,这个情景似曾相识,下意识便想走,周印沫道:“进来吧,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反而是祁枫皱眉,颇不情愿的样子,周印沫摁灭了烟,拎起包:“我走了,晚上有个通告。”
她一走气氛更加尴尬,祁枫拾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示意去倒一下。
这间公寓是祁枫和另一人同租,室友快结婚了,渐渐回来得少,客厅便被祁枫的画占领了大半。他不是每一幅都装裱,如今最显眼的,是窗边架着的一幅,画框装的时间长了,有些褪色,玻璃依旧通透,映出画上两人相视微笑的容颜。
祁枫的画里,晓白时常出场,他自己却甚少现身,晓白记忆中也就这么一幅,画成后,他们一同去装裱,那时年纪还小,店老板随便一打趣便面红耳赤。
那时只知彼此,只知岁月静好,两颗心一般的单纯。
“咳。”
晓白转过身,祁枫道:“你怎么来了?”
不等晓白回答,他忽然失笑:“真抱歉,又让你撞见我和周印沫在一块儿。但我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劝她站到我这一边,出面作证。”
晓白如鲠在喉:“没关系,你不必,不必解释的。”
“从卓斯那里回来后,这几天我想了很多。”祁枫提起卓斯,晓白心中一痛,指尖掐进掌心。
“你说得对,七年来,你为我做了太多。你从不欠我什么,反倒是我们祁家,我,祁桦,一再地使你为难。祁桦陷你于不义,就是我将你牵扯太深的缘故。”
他靠近了几步,注视着她:“因为我太软弱,担不起责任,出了事就想着躲,才会让祁桦如此嚣张。”
“祁枫——”
“四年前,我答应过你,从今往后,绝不轻言放弃,绝不轻易屈服。所以这一次,我要走到底。”
“祁枫——”
他伸出手臂,抱住了她。她的心跳骤然一顿,仿佛一瞬间,多说什么都毫无意义。
“这一次,我希望可以保护你。”
脑中依稀是他们初次拥抱,他瘦,骨头硌着她,然而她紧张得要命,连回抱都忘记了。
这个怀抱的温度一如往昔,可是他抱着的她,早已不是昔日的她。
她一时恍惚,记不得有没有和卓斯这样相拥过,只是这样相拥着,什么也不去想。
和卓斯,始终是大起大落,大悲大喜,她如一叶扁舟,在他的海洋中沉浮。
而到头来,她终究是都失去了。
祁枫在桌面上腾出位置,给晓白倒了水。他说已答允周印沫,若这次事成,会尽可能地帮她渡过难关。听她意思,似乎祁桦派了个人去她家搜过,幸亏她早有防备,将当年一式两份的协议书随身携带,才保存下来,匿名寄给了祁枫。
“其实那个时候她就有心帮我,祁桦做得太过,她走投无路,只能与我联手。”
“祁桦这样做,不是逼得自己众叛亲离吗?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晓白不解。
祁枫脸色阴沉:“方董事告诉我,祁桦明面上把公司搅得乌烟瘴气,专横独断,私底下一早为自己找好了后路,从那些兼并的公司抽得的股份,全部置换,存入瑞士的一个私人银行账户。也就是说,即使我把他赶下了台,他依然留得青山在,而我得到手的,不过是一个巨大的空壳子,员工怨声载道,产业七零八落。”
晓白不禁悚然。
“从一开始,祁桦就不是为了得到祁家的产业,他是为了掏空它,然后毁掉它。”
祁枫抬起眼:“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不惜力气,在业内疯狂树敌。有的人好对付,有的人,就不那么容易。”
这话不啻惊雷,晓白猛地一震:“你指的是……”
她硬着头皮压下那两个字,转向了更紧迫的问题:“那你打算怎么做?听上去,不论是否扳倒祁桦,最后都落不到好的结局。”
“我没有选择,”祁枫目光里有决绝的意味。“我必须保住公司。父亲和祖父为之奋斗了一生,以前,我一味地逃避,并没意识到自己才是唯一能够阻止祁桦的人。这一路上,我总指望别人的帮助,从周印沫,到方董事,再到卓斯,这么长的时间,足够祁桦再设一个局。真的,没有时间了。”
晓白迟疑一下:“可祁枫,你的画展——”
祁枫环视四周:“除去画廊里的和这里放着的,在展览开幕前,我大概还可以拿出十幅来。”
晓白说,祁桦不愿你办画展,几番利诱老板,恐怕老板已经动摇了。
祁枫一反常态地没有拍案而起,而是深深呼出一口气,自嘲般地说:“他要是不这么做,反倒奇怪了。”
“祁枫……”
“你放心,我没那么脆弱,”祁枫像是在安慰她,“不像丛野,我没有先天性心脏病,不值得他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