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讲起过去在学校的事,成永泽说:“话剧社我带了很多年,本来按照惯例,大四就该卸任了,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接替。”
“马大师一直雄心勃勃,”晓白扑哧一声笑,“幸好公投下去,不然话剧社就该改名叫三流变脸社了。”
成永泽笑了笑:“陶溪,本来我属意于你。”
陶溪刚挟的一筷子鱼掉了回去:“我?开什么玩笑,我一点儿都不具备领导才能。”
“你跟着我忙前忙后,社里的大小事都经过手,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成永泽帮她夹起来,放进碗里。“后来……总之没来得及。”
陶溪吃了一会儿菜,忽然问:“以前……孙毓学姐参演过社里的话剧吗?”
“我们不是说好不提她的吗?”
“我只是好奇,”陶溪抿唇。“听说她在《暗恋桃花源》中的表现轰动一时。”
晓白心中一动,《暗恋桃花源》正是陶溪加入话剧社后出演的第一部戏,由成永泽导演。
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
“那是我们大一的时候,太久了,我记不清了。”成永泽一语带过。
半晌没人开口,直到成永泽放下筷子,双手按住桌面,深深地叹:“好吧,我……我下午去了孙毓的墓地。”
不等她们有所回应,他说:“我本来没打算去,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你说的没错,我怕。
“我怕我看见那座墓碑,和上面的照片,会彻底崩溃。她的离开太突然,以至于四年来,我始终无法鼓起勇气直面。更令我恐惧的,是在那场意外中我扮演的角色,我无数次地想,如果不是我的临时爽约让她伤心,她也不会出事。
“所以我逃了。在德国,我无时不刻不在为你担心,可是我过不了那个坎。陶溪,不只是你。”
他自嘲般地笑。“我知道太晚了,却仍然怀着私心,猜你会不会谅解我,接受我。从晓白那儿听说你深夜跑去孙毓出事的那条街,我立刻明白自己是不值得原谅的。是我的懦弱加重了你的负担和痛苦,陶溪,对不起。”
话音未落,陶溪已接过话头:“别说了。”
她也搁下了筷子,郑重说道:“我很感激,四年后你还能回来,还能对我说这番话。现在,我们终于可以翻篇了。”
他们用各自的方式缅怀了孙毓,缅怀了过往,以及那段回不来的爱情。
“祝你幸福。”陶溪举起茶杯,“我以茶代酒,祝你幸福。”
鱼肉分明鲜美,在嘴里却味同嚼蜡,饭吃到此刻,只觉得酸苦。晓白不打算深思,抚了抚肚皮:“好饱。”
成永泽的飞机是后天早上,陶溪不让他送,他执意要送她们回去,好在晓白有时周末在陶溪家住,不用麻烦送两趟。
“你住的这地方,太简陋了吧?”送到楼下,成永泽瞧了瞧黑黢黢的楼道,拧起眉。
“我没觉得不好,至少花的是自己的钱,平时打工也能补贴齐全。”陶溪一向乐观。
成永泽欲言又止:“可是,幼师的工作……”
“无论怎样,那是我真正想做的事。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陶溪仰起头,“很晚了,你回去吧。后天就要走了,多陪陪你爸妈。”
成永泽垂下肩膀。“那,我走了。”
他刚要转身,楼门里的灯倏地亮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推门而出,大的那个一上来就兴师问罪:“陶溪!我不是打电话给你,告诉你我明天出差,请你帮我照看小琼两天的吗?!你还答应得好好的!我和小琼都等你一个多小时了,手机也不——”
话声戛然而止,晓白头皮一麻:“袁煦?你怎么在这儿?”
原来陶溪不是想逃,她是真的忘记了一件事。
袁煦不认识成永泽,以为他不过是陶溪和晓白的朋友,顿了一下便继续谴责:“陶溪,我说你怎么这么不靠谱啊?天这么冷,我也就算了,小琼可冻坏了。”
心琼应声扑向陶溪,鼻音浓重:“溪溪姐姐!”
陶溪把心琼抱进怀里安抚,成永泽怀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陶溪,这位是?”
“我?”袁煦没好气,“我是……”
“我男朋友。”
陶溪站直身体,直视成永泽:“他叫袁煦,是我的男朋友。”
晓白惊得呆了,袁煦则完全跟不上节奏:“……哈?”
“那这个小朋友是?”
袁煦这下反应过来:“她是我女儿。”
“溪溪姐姐抱抱,溪溪姐姐抱抱。”小姑娘配合地撒娇。
成永泽先沉不住气:“陶溪,这就是你好好照顾自己的方式?做什么不好,去当后妈?”
晓白赶紧澄清:“她没有,你误会了。”
“是我误会了吗?”成永泽反问,“那好,陶溪,如果是我误会了,我道歉,但我想听你亲口解释。”
陶溪不答,俯下身:“小琼,听姐姐的话,闭上眼睛好不好?小琼乖的话,姐姐给你奶糖吃。”
心琼的鼻头冷得有些发红,但她向来对陶溪百依百顺,便毫无疑义地闭上了眼睛。
“哎呀陶溪,”晓白摸不着头脑,不由得心急,“你快解释一下,很简单的事。”
陶溪连看也没有看成永泽,而是走向了袁煦,手搭上了后者的肩,直接吻了上去。
晓白去泡咖啡,迎面碰上袁煦,她叫袁主管,后者不予理睬。
她拉住他袖子:“袁煦!”
某人一脸高冷加别扭:“什么事?”
晓白压低了声音:“首先,亲你的不是我,你对我摆什么脸呀?其次,不就是亲了你一下,你那么计较干嘛?”
不提也罢,一提便戳中袁煦的痛处:“嘿我就奇怪了,未经别人同意,就能随随便便亲人?那我现在亲你,你就不膈应?”
她推他:“我不跟你抬这个杠。就算你有权利生气,都过去好几天了,你也该消气了。”
“消气?”袁煦瞪眼,“她当着我女儿的面做这种事,还指望我消气?”
“她不是让小琼闭眼睛了吗?小琼没看到。”
“她以为那是什么?过家家?”袁煦冷笑。“这回不用你说了,我不会再把女儿送到她那儿去了。”
晓白赶紧劝和:“好啦,多大点事,你就当作白占便宜还不行?”
“这种便宜送给我我都不占,何况还在前男友的面前,我不是平白招人恨?”袁煦连珠炮似的,“你听听她那个前男友讲的都是些什么话!‘当后妈’?就好像这是全世界最可耻的事情一样!”
晓白听出玄机:“你生气的是她当着成学长的面……”
“你管我气什么,反正我应该生气,不生气我还是男人吗?!”
“袁主管,”晓白小心控制着自己,不让他看出她在暗笑,“如果你真的对陶溪有意思的话,我倒是可以撮合撮合,原本心琼就喜欢她,你们这样也算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袁煦气结:“你……”
“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喜欢陶溪?我承认,她脾气是坏了点,但是心肠特别好,对小琼也是真心的,她能主动亲你,说明你在她心里也是不同的——”
“打住,”袁煦抓狂,“服了你了行不行?”
“你说咱们什么关系啊,别动不动的拉脸不理人,”晓白俏皮地吐舌,“soweareok?”
袁煦绷不住:“o你妹。对了,下午你不用去‘凌昌’了,据说他们那边出了点事,洗衣机的设计图外泄,正在查呢。”
“什么?!”晓白猛地一怔。
“有传言道‘博木’正在紧锣密鼓地制造和‘凌昌’的智能洗衣机相媲美的产品,原始设计图是从‘凌昌’流出去的。”袁煦眉心紧锁,“我就知道和‘博木’脱不了干系。”
晓白觉得喉咙发干:“那,之前费奥娜的事,会不会也和‘博木’有关?”
“‘博木’针对‘凌昌’已有先例,能把完整的设计图泄露出去的人,必定不是小人物,看来‘博木’是在放长线钓大鱼。”袁煦沉吟一下。“总之最近你少去‘凌昌’,这些事情业界都是有默契的,各家关起门来处理,免得互相牵绊。”
袁主管走后,晓白一个人在茶水间呆了好久,手在口袋里摸到手机,捏紧又放开。不知犹疑了多久,只觉得脚站得有些麻,头顶的荧光灯亮得晃眼,她才下定了决心,拨通了电话。
她没有把听筒紧贴着耳朵,然而嘟嘟的长音响得怕人,钻进耳朵一般,她一颗心悬着,在那头传来说话声的须臾,心跳都几乎停了。
“我是卓斯,我现在不方便接听你的电话,如果有急事,请留言,我会尽快接听。”
随后是短促的“嘀”一声,晓白不禁语无伦次:“那什么,卓斯,是,是我。我听说了洗衣机设计图泄露的事,之前,之前‘穹宇’的洗衣液配方不是也外传了嘛,我就觉得,可能,也许,事有蹊跷,太巧合了。你要小心,特别是,特别是身边的人,因为——”
她停下来,卓斯大概还不晓得她已经得知四年前他离职出国的原委,贸然提起,他大约不会太高兴。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因为,出现这种事往往是里应外合。你,你懂就好。那我挂了,就这样。”
刚收线,同事探身进来:“劳拉,你有电话。”
不会吧?卓斯这么快就听了语音?那为什么不打回来?她手心微微冒汗,回到格子间,接起来:“喂?”
“欧小姐?”
这个嗓音有一点熟悉,但她一时辨不出来。“是我,您是?”
“我是祁桦,”他淡淡道,“我想见你一面,今天有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