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陶溪在酒吧找到晓白时,后者已经喝得眼神迷离,抓住陶溪的手就要下舞池:“走走走,跳个舞!”
“跳你妹呀,”陶溪把她扶回座位,皱眉。“你不知道你现在住家呀?你妈刚才打电话给我了,我糊弄过去了。”
“我……妈?”晓白的神智清醒了半秒,“我今天不回家了,我住你那儿。”
陶溪扶额:“得,也不知道上辈子欠你什么。你不许再喝了啊,要是敢吐,我削——”
她眼疾手快地抢下离晓白的手还有三公分的杯子:“——死你。”
晓白半个身子支在桌上,鼓着腮赌气,陶溪摸摸她潮红的额头:“受啥刺激了啊,喝成这样。”
“没受刺激!”晓白豪迈地一挥手,“没有!就是今天碰到几个人,说些有的,呃,没的。”
陶溪没听懂,追问道:“谁啊?说什么了?”
晓白舌头都大了:“就是,卓,卓滋,啊呸,卓斯!他那未婚妻,还有陆,陆傻,陆世轩。”
“他们说什么啦?”
“他那未婚妻让我避,避嫌,我去,避她妹,拽,拽什么拽啊?”晓白突然用力捶了一下桌子。“拽个屁啊她?”
“白白,”陶溪叹了口气,“你没事吧?”
酒劲上来,晓白愈发口无遮拦:“我,我能有毛线,毛线事,她,她懂不懂先来后到啊?!是我,我先认识的卓斯,是我先,先睡的卓斯……”
“我靠!”陶溪惊讶得险些从沙发边缘翻下去,下意识地就去捂她的嘴,“大庭广众,你能不能有点节操!”
晓白在她掌心里呜噜呜噜的,陶溪就势把她拽走了,深夜的酒吧街上灯红酒绿,走了好几百米才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放开了她:“欧晓白,你给我清醒清醒,我问你,你说睡了卓斯,是什么意思?”
晓白大脑缺氧,反应迟钝:“啊?”
“啊你个头!好好回答!”
陶溪嗓门大,加上冷风一吹,晓白觉得头痛欲裂,紧接着胃里翻江倒海,扶住一棵树就吐了起来,直吐得天昏地暗,眼前发黑。
陶溪碎碎念着,轻柔地抚她的背。
她和卓斯的过去,她最珍视也埋藏得最深的过去,不是用来被别人伤害和刺探的。
“……都怪我,那么容易就被你搪塞掉,”陶溪的声音听着异常渺远,“早知道你这么喜欢卓斯……”
“我不喜欢他!”晓白厉声打断,“不!喜!欢!”
“我拜托你,就勇敢这么一次好吗?!要不然,我保证你会后悔一辈子!”
可是来不及了,他们再也没有一个四年可以重新来过,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有时她会想,倘若祁枫没有出事,卓斯没有走,他们会是什么样?
她依然会保研,因为她想把自己变成一个更好的女人,更好一点,再好一点,这样就能衬得上他,就能配得上他这么多年的努力。
她不愿他拼了这么多年,却与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孩在一起。
可笑的是,如今的她,仍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而他的身边,优秀的女人层出不穷。
在她们的面前,她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她究竟算什么?
对他,她算什么?
晓白醒来时,屋里的窗帘还拉着,以至于辨不清白天黑夜。她揉了揉眼睛,腹中空空,又历经酒精的灼烧,特别难受。陶溪推门进来,长舒一口气:“姑奶奶,你总算醒了。”
“几点了?”她抓过一个娃娃,盖在脸上。
“下午两点,”陶溪没好气地说,“幸好今天是周六,要不你就等着被开吧。”
晓白有些赧然:“睡了这么久啊?”
“是啊,害得我在沙发上凑合了一夜。”陶溪把娃娃抢回来,“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吧,喝那么多酒,连着好几顿没吃,你还要不要命了?”
晓白一听吃的就精神了,匆匆洗漱,陶溪下了青菜牛肉鸡蛋面,吃了出汗,酒气才散尽。她正要夸赞陶溪手艺,后者已好整以暇地拷问起她“睡了卓斯”的事,她大吃一惊:“我昨天晚上……说什么了?”
“什么都说了。”陶溪掩不住笑意,“以后你再瞒我,就灌你酒,什么实话都吐出来,妥妥的。”
她凑近了:“你跟祁枫都没发展到那一步吧?”
晓白的脸腾地烧起来:“酒后说的胡话也能信啊?”
“欧晓白,看不出来啊,你表面上挺矜持,背地里扑倒男神这工夫够厉害的。”陶溪竖起大拇指,晓白作势掐她:“你说得怎么跟我得了便宜似的?!”
陶溪躲开她的魔爪:“我是为你好,下次做这种事情前——”
“陶溪!!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两个人正闹腾,敲门声响起,陶溪一看猫眼,惊呼:“祁枫?他怎么来了?”
晓白一口面条噎住,一边嚼一边奔回房间穿外套,听陶溪说,他打电话给你,你不接,他就打给我,我说你喝多了睡了,他可能不放心你。
你干的好事!晓白咬牙切齿,对着梳妆镜胡乱抓了两把头发。
“晓白,”祁枫一进门就问,“你没事吧?”
“没事啦。”晓白笑得尴尬,在祁枫背后狠瞪陶溪,两人把他让了进来。
陶溪去倒水,祁枫也不废话,直接把一个大牛皮纸信封递给晓白。信封里是一份合约,甲方是祁桦,乙方是周印沫。
晓白心中一震:“这是……周印沫同意帮我们了?”
祁枫未置可否:“这是寄来的,没有写寄信人的名字。我尝试联络她,一无所获。”
他觑了觑晓白的神色,道:“随这份合约寄来的,还有一个u盘,里面是……那些照片的原件,都是没有经过处理的。”
“照片不用给我看了。”她没有告诉过他,周印沫当年故意向她示威,曾发过几张给她,在当时的她眼中,无异于晴天霹雳,使她几乎作呕。她未料到的是这些照片原来是在祁桦的指使下拍摄,还成了祁枫出局的最关键一环。
“这个周印沫当真是玩得起,”陶溪端着水杯回来,阴阳怪气。“她就不怕这些照片公开,再身败名裂一次?”
祁枫往后一靠:“她跟我差不多,哪儿还有什么声名可败可裂了?”
他像是自嘲,可眼睛里透着从未见过的坚定和决绝,晓白知道,他这次是下了狠心。
她问他下一步打算怎么办,他迟疑片刻,方道:“去找卓斯,请他把安插在‘博木’的眼线撤走,让我们先处理自己的家事。”
“无凭无据,太难了。”晓白不赞同,“而且我现在有证据表明祁桦派了人潜伏在‘凌昌’,若是你们不表示出一点诚意,卓……卓斯也不会心甘情愿。”
她提起康芷欣,祁枫摇头,表示不了解她和祁桦的关系。
晓白耐心解释:“就冲那天他们看对方的眼神,关系肯定不简单,但是……”
她想到什么,很为难:“康芷欣在‘凌昌’工作了那么多年,卓斯发脾气时只有她能安抚,卓斯的喜恶也只有她最懂,这样的信任,假如揭发她,卓斯必然很受伤。”
她还想说,忽然陶溪扯了扯她的袖子,她不解,陶溪对着祁枫努了努嘴。晓白仍自懵懂,祁枫站了起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为卓斯着想?”
“什么?”
“现在有困难的是我,需要帮助需要支持的也是我,你能不能不要满脑子都是卓斯?”他的声音越来越大。
晓白愣住了:“我……”
“你有没有想过,康芷欣或许只是跟祁桦关系好呢?你说她是祁桦的内应,不也是无凭无据吗?仅仅如此,你就为卓斯担心成这样子,这也不行那也不对——”
陶溪听不下去:“祁枫!”
“你别忘了,”祁枫眯起眼睛,“卓斯现在是‘凌昌’的总经理,他的未婚妻是‘凌昌’最大的股东,他们是坚不可摧的,可是站在你面前的我呢?一无所有,只有这个祁家老二的空壳子。如果我不是祁桦的弟弟,那些董事连我的电话都不会接。”
晓白的脸色一寸一寸地苍白下去。
然而祁枫并没有停止的意思:“康芷欣的事,我马上就会着手调查,尽我所能,把她的真实身份挖出来,因为这不仅是我和卓斯谈判的筹码,更是对祁桦的打击。在这个过程中,晓白,我不指望你帮我,我只希望你不要阻拦我,为了卓斯。”
他说完,深深地看了晓白一眼。然而晓白什么也没有说。长久的沉默如同沸腾前的水,在锅底煎熬着。
陶溪使了一个眼色,祁枫动了动僵硬的手腕,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准备离开。这时,晓白缓缓地抬起眼:
“我什么时候不帮你了,祁枫?”
她站起身:“你忘了四年前,我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回到你身边的吗?所有人都在劝我,可我执意为之。”
“祁枫,我用尽全力为你,向着你,我不欠你什么。”她必须时刻提防眼泪滑出眼眶,“七年了,的确该了结了。”
她陪伴了他七年,其实他亦陪伴了她七年。七年,她从一个不经世事的少女成长至今,她曾用尽全力爱一个人,却终究输给了时间。她试图像从前一样陪着他,帮他出谋划策,跟他一起面对风浪,但是她无法用七年前的心情对待他,哪怕她知道他正是这么期待的。
祁枫停下了动作:“你……还是选择了他?”
“我没有选择任何人。”
祁枫扯动嘴角:“你就不想问,我怎么会认识卓斯?”
晓白懒得去猜,也猜不到,便微微扬起眉毛。
“四年前,我在校门口见到你的那一天,我看到了他。他开车跟着你,就停在马路对面,一直望着我们。我想你大概不知道,否则,你也不会来。”
晓白感到手臂一痛,是陶溪惊得掐了她一把。她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有一点眩晕。
“我看着他,那种极度的不甘心和恼火,却无计可施,我心里竟然充满了快意。”祁枫弯下腰,拾起茶几上摊放的牛皮纸信封和文件。“晓白,不只是你爱他,他也很爱你。”
成永泽打来电话,说要走了,约晓白和陶溪一块儿吃饭。
时间约的是星期五晚上,陶溪说好像有事,晓白直骂她找借口。
“没事我也不去,”陶溪翻白眼。“该说的话上次都说清楚了,之后他又打来电话,问我去了哪里,我糊弄过去了。他倒确实有点本事,打听到我回了南京。”
“他约我和你一起,应该不会有什么企图吧,再说,他还是很有分寸的。”
成永泽是个好男人,这点晓白从无置疑。
于是磨磨蹭蹭地到了约定的餐厅,成永泽架起了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更加苍白消瘦,见到她们,露出温柔的笑容。
晓白倒吸了一口凉气:“成学长真心是帅。”
陶溪怒瞪:“闭嘴!”
晓白想起她们第一次见成永泽,是在话剧社招新展台边,他沉静的气质在混乱的氛围中显得卓尔不群,话声稳定有力,眼光笃定,仿佛什么都不能击倒他。
同学,填一张申请表吧,他向正在不远处花痴心心眼的两个小女生招手。
陶溪就差流口水了,把晓白的手捏得生疼,低声叫着好帅好帅好帅!
帅是帅,但看起来年纪不小了,你小心被骗,晓白调侃。
陶溪脸一红:你想什么呢!
她们走到他面前,他很高,要抬起头才能正常对话。他的目光在陶溪脂粉未施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你们要填申请表吗?”
“我们想参加,可是我们没有表演的经验。”陶溪鼓足勇气说道。
他微微一笑:“没关系,话剧社为每一个热爱表演的同学提供舞台,欢迎你们加入。”
此刻,他脸上温润的笑意如初,晓白看着,心里却无端生出几分凄凉。
“点菜吧。”成永泽打开菜单,“这里主打粤菜,口味比较清淡,你们应当喜欢。”
这餐厅菜色一流却昂贵,晓白还是四年前跟卓斯来过一次,会见客户又不能太放肆,便巴巴地看,只动寥寥数次筷子。付完帐上了车,卓斯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大袋子,瞧也不瞧她:“这些点心都没人碰过,你带回去当夜宵吧。”
她其实注意到他几乎没怎么吃,酒倒是喝了不少,便推辞:“你喝酒了,你吃吧,要不伤胃。”
他瞟了一眼司机,语调生硬:“我是上司你是上司?要你带你就带,啰嗦那么多。”
晓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滚烫却芳香的茶水滑过口腔,在嗓子里留下轻微的灼痛。最近她不大对劲,好像常常想起卓斯,想起的时候她又发觉,原来这座城市里的那么多个角落,他们都曾共同驻足。
陶溪说:“还是你点吧,随便吃些就好了。”
成永泽点了几样点心,又叫了黑椒牛仔骨、香葱煎豆腐和清蒸鱼,最后加了白灼生菜和酥皮蛋挞,问陶溪和晓白要不要饮料,晓白摆手:“不要了,菜已经够多,喝不下了。”
“粤菜馆子里菜量小,不用担心。”成永泽又交代了服务员几句,转向陶溪。“酥皮蛋挞很难吃得到,这家是自己做的,味道相当不错。”
陶溪爱吃酥皮蛋挞,每每吃粤菜必点,前两年去香港玩,吃泰昌的酥皮蛋挞撑到动不了。成永泽如是说,她不禁动容:“你还记得。”
“当然,”成永泽的笑中带了一点苦涩,“在德国这几年,我尝试做了很多次,每次都失败。”
陶溪的手在桌面下攥紧了餐巾的一角:“你是高材生,不可多得,干嘛要浪费时间,去做这些无意义的事。”
“……不说了,”成永泽推推眼镜,“我给你们加点水吧。”
虾饺和流沙包仍如记忆中一般美味,晓白尽量忽视古怪的气氛,狼吞虎咽着。席间陶溪发现手机丢在家里没带,晓白的也早没电了,成永泽便道:“有什么急事吗?用我的吧。”
陶溪笑得夸张,总觉得有件事情,却死活想不起来。
晓白暗自不以为然,来都来了,老想着跑路算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