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三小姐虽未特意打扮,却仍明**人,只是脸色不好,芷欣朝她低头打招呼,她目不斜视,咚咚咚地下去了。晓白这下心中才松快一些,芷欣推了推她:“快上去吧,没准儿她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总经理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没有格子间,相当安静,晓白走着走着便有些慌,不知觉已走到他的门前,只好硬着头皮敲门。
“进来。”
轻轻压下门把,她想起上一次来,他睡着了不知情,今天陡然相见,也不晓得会是什么情形。他站在窗边,背对着她,沉声道:“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不必再说,也不必武断地把矛头指向她。”
晓白低下了头:“卓总。”
他霍然转身:“是你?!”
一咬牙:“是我。卓总,这份文件麻烦您……”
“你不是说不要再见面?”他没有靠近,冷冷道。“发布会那天只是个意外。”
她稳住自己:“公司领导让我给您送一份文件过来,请您签字。”
卓斯这才走近,从她手里接过文件,翻了一下,挑起眉:“和我们公司联络的活,不都是费小姐在做吗?”
“她……出了点事。”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卓斯不知道他们从费奥娜包中搜出了窃听器,然而她相信费奥娜的清白,不想把这事越描越黑。
卓斯懒得废话:“你坐一下,我看看文件的具体内容。”
晓白没勇气坐在他对面,便抱着包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心里挣扎着要不要为费奥娜说个情,可想想他不留情面的讥刺和冷漠,几次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他低着头看文件,她不敢长时间打量他,只好漫无目的地环视,在视线落到茶几玻璃下压着的一些东西上时,心口突地一跳。
她不由得扭头看他,见他毫无反应,很专注的样子,才吸了口气,仔细端详起来。
两张电影票,压得扁平,似乎曾经揉捏折叠过,上面有几道歪歪扭扭的痕迹,印痕处的墨迹也有些许磨损。她之所以记得这两张票,是因为他们格外长,她拿给卓斯时,还笑说不愧是vip票。
卓斯扫了一眼:“我不看电影,你拿去看吧。”
她瞠目,他何时这么大方了?
他盯着电脑屏幕,目不斜视。你不是和你男朋友吵架了吗?趁此机会破镜重圆,不用谢我。
她感觉有点古怪,他从来不多管闲事的。
“你在怀疑什么?”他冷笑,“两张票而已,我还能把你卖了不成?不要算了。”
她心虚地笑,要要要。
看电影那天刚好是周六,她去画室找祁枫,打算跟他当面聊聊,等了一会儿,便看到周印沫从里面走出来,扭着纤细腰肢,祁枫跟着,周印沫甜笑一下,吻在了他的唇上。
当天晚上她不知喝了多少酒,壮了胆子,拨通卓斯的电话就破口大骂,你这个王八蛋,出的什么馊主意,看他娘的什么狗屁电影,你就是故意的对不对?
那是她第二次在卓斯的家里醒来,头痛欲裂,跌跌撞撞地出门找厕所,囫囵撞进卓斯怀里,他没有推开她,她的眼泪立马就下来了。
他难得地未置一词,任她把他的白T-恤哭成了一张抹布。
后来她在包里没找到电影票,他说帮她扔了,免得睹物伤情。她还悔恨了一阵,vip呀,一张500呢。
晓白费了好大的劲,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伸出手去。祁枫从不晓得有这桩事,这是仅限于她和卓斯之间的某种隐秘的默契。
她看向他,他恰好签完了字,亦看向她,两人目光交错,她有些慌了神,急忙起身。
“谢谢,”晓白接过文件夹,“我走了。”
“等等。”卓斯叫住她,然后按了电话上的一个键。“让陆经理上来。”
电话那头想必是他的新任秘书,可她记得进来时,并未看见门外有人坐着。紧接着她就恍然,他如今升了职,自然秘书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不用两个人分享一间套间。
这样多好,省得总提心吊胆。
“你在想什么?”
原来她不自觉发起了呆,赶紧在背后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没想什么。”
他复又握起笔:“你上来时,见到向小姐了?”
“……嗯。”晓白低声道,“她……很难被忽视。”
她的声音更低了:“你们……一定很相爱吧?”
虽则轻如蚊呐,他却听到了,正流畅地写着什么的手非常明显地顿住了。那支金色笔帽的钢笔他几年前就在用,他的字写得相当漂亮,她自诩曾得过硬笔书法的奖,偷偷在他的批语旁边写字作比,有一回忘记擦掉就扫描发给了同事,整间会议室差点憋笑憋出内伤。
一回神,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离她极近,她不禁想起前几次,本想退缩,却意外地没有感受到那股强烈的压迫。好像他靠近了,却仅仅是靠近,再无下一步的举动。
鬼使神差的,她的头往前倾,过了零点几秒,便轻轻靠在了他的肩头。
明知不可以,明知是错,她却放纵了自己。
她睁着眼,然而思维一片混沌,她艰难地开了口,嗓音有些哑:“卓斯,我……”
耳畔传来低语,好似叹息:“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浑身一颤,她猛然惊醒,只觉血液全部冲到了头顶,然后意识一片模糊,听到敲门声,陆经理走进来:“卓总?”
“欧小姐从公司带了一份文件来,你看看。”卓斯说完,回到了办公桌后。
陆经理看过,和卓斯简单交流几句,便转向晓白:“欧小姐辛苦了,我们一起下去吧?”
“哦,”晓白无意识地抱紧了文件夹,“哦,好。”
陆经理带上了办公室的门,将他们隔在了两个空间,晓白立时就觉得小腿发软,必须扶住栏杆才能勉强稳住脚步。
他们对于彼此,果真是不同的。
行至门厅,晓白发觉陆经理仍跟在身边,注视着她的眼神有一丝怪异,还有一丝探询,不过她没有力气理会,与他客套一番,便出门打了车。
坐上车她才想起来,刚才这一路,他与她寥寥数语,却一句也没有提到费奥娜。
风声过后,晓白带了点东西去费奥娜家。费奥娜的母亲刚出院,对晓白颇为感激,所以没有加以阻拦。但她很担心女儿,说她情绪不定,真怕她出事。
袁煦说,公司对费奥娜的处置已经算轻的了,只是将她辞退,扣了一个月的工资,不过逼问的是狠了点,毕竟一个窃听器看不出什么,窃听了多久、听到了什么才是关键。
“这些请警方在调查,”袁煦压低了声音,“都是秘密的,不能打草惊蛇。”
言下之意,费奥娜背后估计有大鱼。
但是晓白还是很不舒服,这么单纯的一个女生,也许从头到尾都蒙在鼓里,遭人利用而不自知。
费奥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窗帘全部拉了起来,杂物丢了一地,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洞。好在她尽管想不通,精神没有失常,以指作梳,扒拉了两下茅草似的头发,傻笑了两声:“晓白,你来啦。”
“你这是干嘛呀,”晓白又好气又好笑,“失个业而已,你怎么搞得跟失了魂儿似的?”
费奥娜舔了舔起皮的唇,晓白递了一杯水给她。
“那东西不是我的。”
费奥娜说起那件事,眼圈发红,像是吞了一只苍蝇,满脸的恶心和愤恨。晓白安慰道:“我信。”
费奥娜抽出一张纸巾,大力地擤鼻子,自言自语般念道:“我说我没有理由泄密,他们不相信,一个劲地问我是谁指使的,给了我多少钱……我都说没有了……我说了……”
凭晓白对费奥娜的了解,纵是装无辜她也装不了这么逼真。杨理查那帮人仗着位高权重,不分青红皂白逼问一个女生,确实太过分了。一个窃听器能说明什么?现在社会这么复杂,难道凭一个物件就能给人定罪?
“你放心,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的,”晓白帮她抖被子,顿时一团团纸巾散落在地,“赶快振作起来,才有可能查出陷害你的人。”
费奥娜先是拼命摇头,接着扑上来抓住晓白的手,吓了后者好大一跳:“不要查,好不好?告诉他们不要再查了,好不好?”
晓白听出不对劲:“为什么?”
费奥娜不答,又是一阵猛摇头。晓白静下心来思索,费奥娜没有换过包,能将窃听器放进她包里的一定是平时经常接触的人。这次与“凌昌”合作,项目组由杨理查、赵经理领衔,袁主管接应,她、费奥娜和另外两位资历老一些的同事负责具体工作,洗衣液的配方他们几个人或多或少都关注,若再算上研发组的成员,根本排查不过来,何况“凌昌”那边对应的还有一批人。可是这些人大多和晓白、费奥娜只是工作上的伙伴,生活中的点头之交,费奥娜为什么要拒绝调查?
会让她不惜蒙受不白之冤的,只有她在意的看重的人。
晓白脑际浮现出一张脸,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天,你怀疑……他……?”
床上的人垂头不语,晓白越想越觉得心慌:“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自己身在其中,没有任何必要利用你。”
“我不懂。”费奥娜抬起脸来,眼底暗如死灰。“但我只能想到他。”
“你和他……”
看着费奥娜的表情变化,晓白了然自己已不必再问下去。她叹了口气:“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你也不要想太多了。”
倘若真是他,那么整件事就不是针对“穹宇”,而是针对“凌昌”,那就绝没有显示出来的这么简单。
晓白握着手机,犹疑着要不要给卓斯打个电话,提醒他身边可能有鬼。可他要她别再和他见面,显然是想撇清两人关系,一通电话过去,便又牵扯不清了。
其实,何必多此一举呢?卓斯向来敏锐,且向三小姐在旁,无疑如虎添翼,不需要她的帮助。
可是,思及四年前祁桦的手段,她心中着实不安。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如真像她所想,那么就跟祁桦脱不了干系。
祁桦这个人,心狠手辣,高深莫测,周身全是谜团,周印沫那句祁桦布的局很大,如今在耳边回响,令人不寒而栗。
正在苦恼之际,邹云那头忽然有了消息。
自从祁桦同母异父的弟弟丛野转进vip病房,想要探听情报便难上加难。这个月起,丛野的主治医生换成了海归大夫丁容朔,此人不仅天赋过人医术高超,而且背景相当厉害,出生于医学世家,父亲现任省卫生厅副厅长。巧的是,邹云和他是大学同学,故交,于是拜托他多多留意。
根据陶溪的说法,她姐这回是牺牲大了,晓白必得好好把握机会,万万不可关键时刻掉链子。
去医院之前晓白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说怎么个牺牲法?她又没胆子问邹云,只好默默陪着,在手术室外等丁容朔出来。
丁容朔动作麻利,很快收了工,一面摘口罩,一面在小护士递来的病历上签字,嘴上也不闲着:“不好意思啊,让你们久等了。”
晓白一转过身,便见他遮遮掩掩地摩挲邹云的腰,邹云瞪了他一眼:“干嘛,大白天的别闹。”
他倒不忸怩,朝晓白咧嘴一笑。晓白当即被秒了,这人就是一个大写的帅,皮肤光滑眉目端正,站在那儿绝对的潇洒倜傥,闪得她一时半会儿缓不过劲来,晕晕乎乎的。
邹云说,祁桦这一个月都是固定时间来看丛野,因为vip病房一般人上不去,私密性很好,他也就没有太多避讳。奇怪的是,这几次来看过丛野,他都会在病房外和一个女人会面,远远的听不清在聊些什么。
“那个女人有点眼熟,”邹云若有所思,“好像在哪里见过。”
跟在丁容朔后面,一路畅行无阻,晓白察觉出气氛微妙,不免有些微尴尬,附在邹云耳边道:“这次……对不起你了。”
邹云的脸一红:“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晓白正欲打趣,丁容朔拐进了护士站,邹云作了个手势,轻声道:“你先换身衣服,戴上口罩,等会儿上去,看到什么都不能出声。”
丁容朔的名声真不是盖的,晓白穿上护士服,笨拙地扣好护士帽,边上的护士一句多的话都没有。
电梯升上高层,晓白的心跳逐渐加快,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生怕会漏掉重要的细节。
“放松点,别露馅。”邹云将她往自己身侧拉了拉,确保她被丁容朔挡在身后,“害怕的话就看着丁医生,装作聆听他的——”
她猛地停住了,原来那个女人来早了,已经站在门外,和祁桦在一起。
祁桦照旧衣冠楚楚,扶一扶眼镜:“丁医生来了。”
那女人便说:“我走了,不耽误医生照看小野。”
祁桦含糊地应了,那女人向丁容朔浅笑示意,长发齐肩,步履优雅,妆容素淡,一袭及膝米色裙子,如一朵出水芙蓉。
而晓白,在看清她面容的一瞬便彻底僵在了原地,一步也迈不出去。如果可以,她太想揉揉眼睛或者掐自己一把,以证实不是在做梦。
怎么可能?
丁容朔和祁桦简单沟通了丛野的病情,一行人在丁容朔的带领下鱼贯而入,祁桦走在最后。他与晓白擦肩而过时,晓白险些停止了呼吸。
病房中阳光灿漫,病床头的鲜花还带着露水,四下收拾得干干净净,俨然一间缩小版的酒店客房。丁容朔推开呼吸机,摇动病床下方的把手,床上的人感受到动静醒来,冲他们笑笑。
饶是晓白对疾病无甚研究,亦瞧得出这人不好,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发紫,瘦得惊心,皮包骨头一般。长年的病痛把这个本该在篮球场上驰骋青春的少年折磨得不成人形,晓白忽地动了恻隐之心——他永远猜不到,他成了他们的“突破口”。
加上刚才那个女人令她太过震动,她看不下去,便侧过脸,假装专注地望着丁容朔。
接下来,丁容朔为丛野做了一系列常规检查,寻了个由头将晓白和邹云支走。一进电梯,邹云就舒了好大一口气:“太吓人了,幸好没被发现,看来这间谍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晓白,那个女人你认识吗?晓白?”
晓白背上冷汗涔涔,不得不闭上眼睛,霎时间,仿佛一切都离她远去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你说的,那个每次都来医院和祁桦碰面的女人,就是她?”
邹云有点莫名:“是啊。”
居然是她。
祁桦身旁的那个女人,亲密称呼丛野为“小野”的那个女人,居然是康芷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