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白连续几天萎靡不振,工作效率低下,费奥娜料想那天惹怒了她,为表歉意,主动要求顶了她的工作。
“欧晓白!”给她打了一天电话,她总算接起,陶溪实在没好气。“你出什么事了?袁煦说你干什么都一副马上要昏倒的样子。”
“……没什么。”
“少来这套,”陶溪显然了解过内情,“我看报纸了,你见到卓斯的未婚妻了对不对?”
“……”
陶溪耐下性子:“都多大的人了,不能坚强一点嘛?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有未婚妻。”
“我不是因为这个。”
“你还装,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哪个?”
晓白最大的心结确不在此,而在卓斯撂下的那句话。
“为什么?……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你自己。”
如果可以,她倒愿意相信是她四年前选择了祁枫伤了他的心,他记恨至今,可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卓斯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当年的事一定另有隐情。
她不解的是,他为什么要她问她自己?除了回去找祁枫,她似乎什么也没有做。
综合分析,她有理由相信,其中缺失的关键一环是祁桦。
当初情况紧急,她全心全力与祁枫共度难关,把其他的事都搁置一旁,而且卓斯很快就出国了,随后杳无音信,一去就是四年,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她根本没法知晓。她试探地问康芷欣,却一无所获:彼时她恰好被选中赴京研修,不清楚情况,而卓斯回国后,对此讳莫如深。
晓白从未如此刻般迫切地想要得到祁枫那里的消息。
幸好祁枫没有因周印沫的刺激而灰心,千方百计地在“博木”高层活动着,画廊那边催命一样,他只拿以前的画作充数。他约晓白出来,晓白到了地方,却发现还有一个人。
祁枫介绍,这是公司的方董事,是我爸多年的老朋友,长年为公司出力。
方董事年纪已长,头顶出现了“地中海”,大腹便便,然而在商海摸爬滚打多年,头脑敏捷,在晓白面前,只拣不重要的泛泛而谈。
“方董,”祁枫和晓白对视一眼,下定决心道。“欧小姐是我绝对信得过的人,若您信得过我,就请把您知道的告诉我们。”
方董事眼中闪过精光:“我知道的事不少,你问的是哪一件?”
祁枫定了定神,换了一个称呼:“方叔叔。”然后为他添了热茶,诚恳地双手交握。
“方叔叔,公司现在出了问题,您不必瞒我。”
方董事抿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哦?”
“方叔叔,”祁枫眉心微蹙,谨慎措词。“您是‘博木’的创始人之一,又和我爸是拜把子兄弟,在‘博木’工作了这么多年,想必对‘博木’很有感情。
“四年前……您在场,我很抱歉丢了祁家的脸,丢了公司的脸,您肯定对我感到非常失望。”
于祁枫,要迈过那个坎极是不易,还要大声地说出来,晓白坐在边上,暗暗为他捏一把汗。
方董事抬起一只手:“这些都是过去的事。简单点说,你不满意公司全握在你哥哥一人手里,想要分权,对吧?”
这话说得直白,祁枫的脸色不免有些难看,方董事微微一笑:“我并不是指责你,你能来找我,说明你成熟了不少。”
“方叔叔,既然您这么说,我也就不绕圈子了。”祁枫道,“我对管理公司没有太多兴趣,客观来讲,能力也不如祁桦,这些您心知肚明。我之所以现在行动,是因为‘博木’是祁家的,而不是祁桦一个人的,我不能容许父亲殚精竭虑一辈子的成果被当作实现野心的工具,直至毁于一旦。”
方董事一下子收住了笑:“看来……你真的下了一番工夫。”
“祁桦不是在管理公司,他是在操纵它,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商场博弈,凶险十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事情多了,然而祁桦以那样卑鄙的手段接手了公司,紧接着就大肆打击业内竞争对手,破坏规则,实在做得过分,乃至如今引来报复,令公司举步维艰。”
晓白默默倒了一杯茶,推到祁枫的手边,他扯了扯嘴角,却连一个苦涩的笑也扯不出来。
方董事的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祁枫放在桌上的双手握得更紧:“祁桦设计害我,已经得到了证实,只是还缺少切实的证据。”
良久的沉默。祁枫特意订了雅间,在茶楼二层的最深处,曲曲折折,又有道道竹帘掩映,一楼的动静几乎完全不闻,一时间,只听见坐在明火上的功夫茶微微翻滚冒泡。方董事啜了几口茶,说:“董事会现在分为两派,一派是极力保祁总的,一派是极力反祁总的,董事长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董事会分化,是否和‘凌昌’有关?”祁枫问。
方董事听他前面的话,已知他做足了工作,并不意外,颔首道:“没错。四年前,祁总年轻上位,若想服众,必须办一件大事,他就把目标对准了当时公司最大的竞争对手‘凌昌’。结果是做成了,‘凌昌’直至去年才勉强回到了能和‘博木’抗衡的位置。”
他叹了口气:“但是正如你所说,祁总的行事方法是很不合规矩的。他在‘凌昌’安插了内线,指使内线偷出了‘凌昌’机密的客户资料,以此威胁‘凌昌’的黄总经理。黄总经理无法,只得息事宁人,把很多生意让给了‘博木’,还牺牲了当时‘凌昌’的市场部总监卓斯。”
晓白像被人打了一拳,脑袋发晕,呼吸困难。
“卓斯入行也不是一两年了,他的能力有目共睹,而且为人极有原则,明眼人都看得出这种泄露客户资料的事绝不可能是他做的。但假如大张旗鼓地查,势必与‘博木’为敌,‘博木’又握有那么多的客户资料,显然是不明智的。黄总经理就拿卓斯当挡箭牌,以出国进修为名,将他踢出了‘凌昌’。”
祁枫亦震惊:“您一直都知道这些事?”
方董事正倒茶的手顿了一顿:“这两年祁总越来越……才让我怀疑。”
明目张胆,晓白暗自补充道。方董事这一辈的人总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也往往沉得住气,表面上不露出分毫。
祁枫不由得怒道:“他只顾自己,从来不把公司和我爸放在眼里。”
“我在‘博木’三十年,从最初的转型重建,到后来的战略重组,每一个重大的转折点,我都参与其中。”方董事颇感慨,“你父亲掌权期间,公司的发展主张始终是稳中求进,这样才能在竞争激烈、外资充盈的家电市场生存下来。自从你父亲因病引退,祁总上任,老实讲公司扩展很快,但是有点太快,让人摸不着谱。
“大量的兼并和收购看似壮大了公司的实力,可这些公司良莠不齐,并入后不加整合,就是一盘散沙,祁总虽有决断魄力,但心肠太硬,一意孤行,这股势头若不加阻拦,将来……”
他欲言又止,晓白和祁枫却听得明白,这样急速却粗蛮的扩张,总有一天会将“博木”的里子掏空。
震动之下,祁枫不觉往后陷了陷:“祁桦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冷静,”方董事伸出手指敲敲桌面。“可怕的地方就在这儿。”
他是蓄意为之,只不过这个意图,还不曾大白于世。
公司局势不稳,方董事接了个电话便赶了回去,晓白和祁枫却不约而同地留在原地,坐了很久。
祁枫用手抹了抹脸,眼神中只余下坚定:“我要阻止他。”
不等晓白回答,他继续道:“首先,公司高层不能这么两极分化下去。方董的意思清清楚楚,‘凌昌’,或者卓斯,为报复祁桦,在我们公司安插了许多眼线,这些人从中作梗,使了离间计。”
晓白艰难地咽了一口茶:“你想怎么做?”
“我想找卓斯谈谈。”说完,他盯着她,眼里有不明情绪闪过。
她避开了:“怎么找?以什么理由,什么身份找?”
他答非所问:“你跟他很熟吗?”
“我不可能帮你找他。”几乎是不假思索。
祁枫失笑:“我不要你帮我找他,我是在考虑,要不要把事情向他挑明。”
“挑不挑明是你的事,我不参与。”
“晓白,”祁枫忽然抓住了她的手,“你看着我。”
极不情愿地,晓白转过头来,对上了他的视线。他的眼光令她很不舒服,下意识地就想挣脱。
“你很在乎他,对吗?”
胸口一窒,她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笑,却是自嘲似的。“没想到,我们几个人,还是转到了一起。”
祁枫发来短信,说祁桦回来了,自己小心点。
晓白心情本来就不好,这下更是一片惨淡。
当真相摆在面前,却是如此的难以接受。四年前卓斯顶着巨大的压力,孤身一人远走他乡时,是怎样的感受?无怪乎他不传一点消息回来,也无怪他怨她。
就算他不爱她,两个人在一起,总归是一种陪伴。
祁枫的事情,一直有人告诉她,不管她愿不愿意听到,所以她知道他的沦落。可卓斯的事情,除非他自己开口,她从来都是一无所知。
因为她不曾努力过,便没有资格去后悔。
这天起得晚了,路上又有事故,晓白迟到了半个多小时。一进办公室便觉气氛诡异,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看到她却做作而默契地停了下来。晓白莫名其妙,刚想发问,就见袁主管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
会议室的百叶窗合得严实,更添了她心中疑惑,便迎上去:“袁主管——”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她拉进茶水间,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才来?”
“出什么事了?”
“我们为‘凌昌’的智能洗衣机量身定做的洗衣液配方外泄了,”袁煦眉头紧锁,“上头要求彻查,故意安排今天一早开会,人一进会议室就查包,结果在费简简的包里找出一个窃听器。”
费简简是费奥娜的中文名,平时在公司,袁煦都会称呼她们的英文名,有时距离远怕听岔了才叫中文名,此时称她费简简,事情恐怕严重了。
晓白傻眼了:“费奥娜会带窃听器?不可能啊!”又不是演电影,现实生活中有几个人真的会操作那玩意儿?何况费奥娜跟窃听器,完全不是一个画风啊。
“她被查到时也一头雾水,但是上头是下了命令的,压根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检查完所有人后,立刻就关进会议室审问。”袁煦叹息。“我是受不了里头的气氛,费简简又不停哭,就出来了。”
配方外泄是大事,且牵涉到与“凌昌”的合作,刚刚签订了三年合作意向书的两家公司可禁不起这般的考验。袁煦缩了缩脖子:“杨理查都来了,是要严刑逼供啊。”
晓白倒抽一口冷气,杨理查是“穹宇”华东地区的总代表,直接向麦凯文报告,平日上海南京两地跑,雷厉风行,整日板着个脸,和卓斯有的一拼。听说他最不能容忍员工对公司不忠诚,擅长施加心理压力,费奥娜是职场菜鸟,别真屈打成招了。
晓白坚信费奥娜干不出这种坏事,就和袁煦讨论有没有被人陷害的可能。袁煦哼了一声:“咱们没有证据,怀疑谁都是口说无凭。”
“他们会把费奥娜怎么样?”晓白想泡一杯咖啡压惊,却紧张得连速溶咖啡粉的包装袋都撕不开。
袁煦看出她想法,说:“其实辞退就算好了,万一这帮人丧心病狂,在她档案上记上一笔,就糟糕了。”
他正要出去,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对了,本来没这事的话,今天是要传一份文件到‘凌昌’,给卓总签字的。”
“是费奥娜的活吧?”晓白马上道,“我来。”
“发生这样的事太背,已经通知了‘凌昌’那边,要不你亲自跑一趟吧,表示诚意。”
晓白本能地张了张嘴,最终把拒绝咽了下去。
就像祁枫说的,兜兜转转,竟回到出发的地方,依旧跟卓斯纠缠在一起,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祁枫会知道卓斯,她并不十分惊讶,这世界原本就那么小,这两个人又都和她关系紧密。这么一想,似乎她在整件事里也成了一个不可或缺的人。
容不得她细细思量,出租车已开到“凌昌”楼下。她鼓足勇气上了楼,在拐弯处撞上康芷欣,解释来意后,芷欣说最好不要立即去找卓斯,时机不合适。
晓白颇感意外,问怎么了?这份文件要得还挺急的。
芷欣道:“向小姐在楼上。”
晓白“啊”了一声,手指不觉捏紧了文件夹。
芷欣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他们一早就在办公室里谈事,向小姐不喜欢别人打扰。”
说话间,几个同事从楼梯扶手边探出头来:“向小姐出来了。”
随之而来的是高跟鞋敲击楼板发出的清脆响声,芷欣作了个手势,让晓白跟着她,两人若无其事地往上走,与向明蕙打了个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