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鸠雅从梦中惊醒,枕头上湿漉漉一片,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这梦很是蹊跷,鸠雅坐在床上直发愣,心里却是万般滋味。
也许是内心太过煎熬,也许是情思幽怨,或者是因为回到故地,万千往事便幻化做了一场大梦。
鸠雅在梦中看见祝融城一片火海,人们左右奔突,哀嚎不已。
在熊熊烈火中,一切尽为灰烬,屋舍焚毁,宫殿崩塌。可是却有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庞仰天大笑,仿佛挂在洵山顶上的又圆又大的月亮!
那是谁的脸庞?模糊又分明。
那是谁的笑声?得意而痛苦。
鸠雅在火海中来回穿梭,可就是走不近那一张笑脸。它永远在那儿,又永远不可抵达。
笑脸旁边,站着那只青色神犬,它正冷眼看着如同人间炼狱一般的祝融城。
鸠雅备受折磨,比被大火焚身还要痛苦,仿佛身心就要分离。
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笑容回荡,又饱含悲哀!
鸠雅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他曾经欢笑过,曾经痛哭过,失落过,也得意过。可就是再也没有比在火海中看见硕大无朋的笑脸,更让他心悸!
这梦究竟意味着什么?鸠雅不得而知,只是打心里对这梦境充满了恐惧,它诡异得超出了想象,也超出了心理承受的极限。
窗外传来脚步声,鸠雅急忙整理好衣服,仍然是女子装扮。他走到另一张床前,伸手轻轻推醒公孙苑柳,说道:“姐姐,起床吧。有人来了!”
为了不引起瞿父怀疑,鸠雅昨夜索性与公孙苑柳睡在一个屋子里。
鸠雅背转过身子,听见公孙苑柳正在窸窸窣窣整理衣服。他便想起昨天瞿父说的话,难道他已经看穿了自己的伪装?可是为什么不揭穿呢?
正想着,瞿莹推门而入,她红光满面笑脸盈盈:“两位睡得可好?”边说眼睛边瞟向鸠雅,坏坏地笑着。
“莹妹妹,你又嘲笑我了!”鸠雅假装生气。
公孙苑柳下了床,轻轻推了瞿莹一把,嚷道:“别顾着坏笑了,快给我们打洗脸水去。”
“哎呦,怎么不让你的丫鬟去做?”瞿莹朝鸠雅一努嘴,咯咯笑出声,见公孙苑柳举手要打,慌忙跳开道,“好好好,我就是丫鬟命!快一点吧,我父亲在等着你们哪!”
见到瞿父时,他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一副克制的待客之道,又有些医生对病人的不冷不热。
鸠雅稍稍放宽了心,觉得瞿父并未怀疑,或许是自己过于敏感而多心了。
刚用过早膳,瞿莹就直奔话题:“阿爹,快些帮苑柳姐姐医治身体吧。”
瞿父微微一笑,语气不容置疑:“莹儿莫急,我答应过的事,自然要做好!只是苑柳小姐病体沉重,在这儿不宜医治,需到石室中去。”
“什么石室?”鸠雅有些心急,才开口就觉得自己声音粗重,不符合丫鬟嗓音。
瞿父却没什么反应,依旧不急不缓地道:“我许多药材丹药都在石室之中,且那里幽静至极,常人不得随意进出,很适合养病。”
“啊哈,阿爹真好!”瞿莹扑到瞿父怀里,又看着公孙苑柳说道,“苑柳姐姐,你有所不知,我阿爹那石室等闲之人进去不得,我记得上次有幸进去之人还是国主本人呢!他今日破例让你进去治病,连我也想不到呢!”
瞿莹一脸真诚,不像夸大其词。公孙苑柳便急忙施礼道谢。
随着瞿父一路曲曲折折往前走,鸠雅才发现这国师府中别有洞天。园林中栽种的多是药草,另有一番风味。
不一会儿来到石室前,果然僻静幽深,连仆人也不见踪影。瞿父当先走了进去,鸠雅三人也都跟了进去。
石室中央那炼丹炉还燃着熊熊烈火,室中就有些燥热。瞿父回过头笑道:“请随我来,下面暗室里才是养病之处。甬道狭窄,当心碰头。莹儿,搀好苑柳小姐!”
鸠雅有些犹豫,不知瞿父真实意图,哪有到暗室里看病之理?公孙苑柳也颇有深意地看向鸠雅,两人隔空对视一眼,都明白彼此心意。
这一切都落在了瞿父眼里,他依旧不动声色地道:“苑柳小姐莫多心,只因烈山老祖用毒狠辣,医治手法自然有些不同。我会让瞿莹与你的丫鬟陪在你左右的。”
瞿莹点起火把,拉着公孙苑柳道:“姐姐快走吧,我阿爹又不会吃人!”说着,竟扯着公孙苑柳袖子钻进了甬道之中。
鸠雅急忙闪身往前,接过瞿莹手中火把,自顾自在前面带路。
瞿父在黑暗中悄声一笑,也不回头,拄着青木拐杖笃笃地走了。
甬道尽头,就是一间素雅简洁的密室。鸠雅举着火把看去,只看见一张铺着兽皮的石床,收拾得干干净净,却别无他物了。
这也没什么奇特之处嘛,鸠雅这般想着,也没有看见治病物事,心里正自纳闷。
忽然觉得身后被人推了一把,鸠雅就踉踉跄跄扑进了密室之中,背后却传来沉重的声响,瞿莹与公孙苑柳的惊呼声也同时响了起来。
鸠雅急速稳住身子,又怕有什么机关暗箭,不敢稍微挪动半步。回转头看去,只见一道厚重的石门已经降落下来,阻断了出路。
石门上开有一小窗,仅有鸠雅半张脸那么大。鸠雅扑到石门前,用力去推,石门未动丝毫。
从小窗里传来瞿莹和公孙苑柳的声音,瞿莹带着哭腔一连质问瞿父,公孙苑柳高声咒骂,又不停呼唤着鸠雅名字。
鸠雅只听见一声闷哼,有人倒在了地上,想必是公孙苑柳被瞿父打倒在地,就焦急地喊道:“苑柳姐姐,莹妹妹,你们怎么了?”
“她们没事!鸠雅公子,别来无恙乎?”瞿父将脸凑到窗口,语气冷峻。
事已至此,鸠雅不想再隐瞒身份,说道:“老国师,没想到还是逃不过你的法眼!我来到贵府,别无他意,一心只为了求您医治苑柳姐姐。你何必这样对待我等?也罢,老国师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吧!只求你不要为难她们二人。”
“几年不见,公子大有长进,可惜了啊!”瞿父此时才露出庐山真面目,阴气沉沉地说,“只要公子交出黄帝遗图和《雷电经》,我不但放你出来,还替这位苑柳小姐治病,如何?”
原来还是冲着地图而来,鸠雅不禁冷哼一声,这世上的人当真都疯狂了吗?为了一张地图,都不择手段!
“地图在我怀里,不过嘛,我出不出去倒是无所谓。老国师要是不医好苑柳姐姐,我就立即将这地图毁了!”
鸠雅心中无限悲凉,可他还是克制住自己,现在依旧关怀着公孙苑柳的身体。
经历过这许多事情之后,鸠雅能够迅速判断出怎么做才是最有利。只要地图还在手里,他就有与瞿父谈判的资本,同时还能拖延一些时间,看能不能创造出一线生机。
瞿父是何等老辣之人,他岂能不知道鸠雅想些什么,但又无可奈何,只得冷笑道:“公子不急,我也不急!我们不妨耐着性子,看看这苑柳小姐何时毒气发作,如何啊?”
鸠雅又气又急,这瞿父果然是一只老狐狸!
瞿莹这时候回过神,朝瞿父吼道:“阿爹,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还不快放了鸠雅哥哥!”
瞿父怒吼道:“你还敢放肆?今天我就把你送进宫去!”
瞿父一手扯住瞿莹,一手抱起公孙苑柳,足不点地飘然而出,哪里像个垂垂老矣之人!
鸠雅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喊了几声,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甬道里飘荡。
他颓然坐到地上,心情沮丧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