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汤汤，暴雨过后泥沙俱下，水波打着旋儿，将竹筏带得不停转动。竹筏上躺着夜郎族长遗体，上面覆盖着苍翠欲滴的竹枝，在水波中沉沉浮浮。竹烟红着眼睛站在岸边，身后是鸠偃与一群夜郎族人。
人们都沉默不语，夜郎族长就要回归竹神怀抱，这是一个多么庄严肃穆的时刻！河水拍击岩石，飞溅而起的水花扑打在竹烟衣裙之上，涛声如泣如诉，又似乎是一曲安魂之歌。
夜郎族几百年历史中，有过很多德高望重雄才伟略的族长，可谁也比不上竹烟的父亲。他宽厚仁慈，又能知人善任。虽说在行军打仗方面稍逊于鸠偃，可他非但没有嫉贤妒能，而是甘于退居幕后，一心帮助鸠偃打理稳固后方，在处理族中事务尤其是对待不断融入的新族人时，宽容博爱而不失族长威严。
夜郎族能从一个小部落不断壮大，并且在西部山区叱咤风云，让很多曾经不可一世的大部族闻风丧胆，老族长功不可没！现在他走了，带着未竟的事业与无限的希望离去了，就要与竹神一起回归苍茫大地，怎不叫人心怀怅惘？
尤其是鸠偃，曾把老族长当做了自己的父亲，无论是风雨兼程，还是日月变幻，只要一想到身后还有老族长默默支持，就觉得无比踏实。现在老族长撒手西去，鸠偃觉得前路更加艰险不易了。
鸠偃轻轻走到竹烟身旁，拦住她的肩膀，说道：“竹神无处不在，老族长一定会得到庇佑！节哀吧，竹烟，前面还有万座大山万条大河，等着我们一起跋涉呢！”
“只要有你在，我什么地方都能度过去。”竹烟攥着鸠偃手掌，感到一股热流传送过来，泪眼婆娑地道：“我年幼失母，阿爸含辛茹苦将我养育成人，还未来得及享受天伦之乐，就走了……”
竹筏在水中飘摇，不一会儿就远去了。众人在岸边跑动起来，追随着竹筏往前走。这是夜郎族习俗，送葬队伍要等到竹筏彻底散架沉没后才能散去，当然承载遗体的竹筏事先绑扎就很松散，竹筏散开，是竹神的眷顾！如果竹筏迟迟不能沉入水中，在夜郎族看来并不是什么好兆头。遗体在哪里沉入水中，族人就在岸边植上一株竹子，寄托哀思。
漂过河湾，水势加急，风浪也狂野起来，竹筏终于散了架。老族长遗体瞬间就被河水吞没了，众人都跪倒地上，哭喊道：“族长走好，竹神万岁！”
竹烟在几个族人的帮助下，在岸边种下一棵竹子，手拉着竹枝，嘴里唱出一段挽歌：
彼竹青兮，长风依依。
我心伤悲，故人别矣。
彼竹修兮，寒霜冽冽。
我心伤悲，故人远矣。
彼竹茂兮，冷雨凄凄。
我心伤悲，故人逝矣。
众人听此一曲，哀转久绝，悲凉凄苦，都呜咽着附和竹烟，齐声唱道：“彼竹青兮，长风依依。我心伤悲，故人别矣……”唱完后不禁又都嚎啕起来，哭声应着涛声，在岸边响彻云际。
老族长葬礼完毕，鸠偃将众人集合在一处，看着一群还处于悲恸之中的族人，觉得当务之急乃是迅速重整旗鼓，便高声说道：“诸位莫要过度悲伤，老族长之仇来日必报！现下我们急需与破虏将军汇合一处，虽说此次大败伤了元气，但我夜郎族根基还在，只要大伙齐心协力，定能重新收拾山河！”
为了凝集人心，鸠偃与竹烟便随后举行了婚礼。这是月牙湖大败以来，夜郎族中唯一一件喜事，虽然条件简陋，但人们还是尽可能让婚礼显得隆重而喜庆。
没有粮食，人们就采集野果野菜，洗干净后红绿搭配，倒也别有一番风味；没有乐器，人们就用刀剑相击，用骨头敲打陶罐，扯着嗓子尽情歌唱；没有婚房，人们就搭起竹屋，四面插满各色山花，走进去竹子清香与山花幽香混在一处，既清雅又别致；没有酒，人们就把野果在陶罐里捣碎，专门喝果汁，嘴角全被染红了。
族人们早早点起一大堆篝火，人人争当证婚人，孩童们捧着一把把野果和鲜花，不断送到鸠偃与竹烟面前，几乎就要把他们给掩埋了。竹烟大受感动，与鸠偃端坐在一起，脸上笑容荡漾，嘴角春意盎然，族人们都咂着嘴巴道：“好一对金童玉女，真是天造地设，到哪里去看如此漂亮俊俏的新娘新郎去？这是龙凤之合啊！”
鸠偃拉着竹烟站起来，手里端着一碗果汁，笑盈盈地说：“族人们的深情厚谊，我鸠偃终生难忘。来，干了！”
众人也都举起酒碗一饮而尽，哈哈大笑。鸠偃朗声道：“夜郎族不可一日无主，老族长走得匆忙，来不及交代后事。我推荐竹烟做新的族长，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人群爆发出叫好声，看来竹烟是众望所归啊！竹烟在族长的表现有目共睹，大家对她是真心拥戴，何况她还是老族长唯一血脉。虽说夜郎族从未有过女族长先例，但当时人们还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思想也都朴实无华，有着浓厚的英雄情结，一个人只要有本事，不论男女，都会受到人们敬仰与爱戴！
就拿女性来说，古有女娲、西王母，近有九天玄女，那可都是万民敬仰的大英雄。夜郎族久经磨难，锐意进取，思想比四大部族还要开明，因而众人与鸠偃是一拍而和，并不觉得由竹烟来做族长有何不妥！
竹烟起初还竭力推辞，可终究挡不住大家一番热情，便喝干碗中果汁，说道：“既然如此，我一定遵循竹神旨意，光大强盛我夜郎族！秉承我父遗志，终生追随鸠偃世子，涤荡天下，铲除奸佞，复朝立国！”
人们欢呼起来：“追随世子，复朝立国！”篝火越燃越旺，夜郎族人们兴许是压抑太久，围着篝火跳起舞来，男女老少欢腾不休，直跳到东方发白才罢休。
竹烟与鸠偃被送入洞房，人们就纷纷退了出去，留下二人四目相对。鸠偃心脏跳个不停，呼吸时都觉得紧张兴奋；竹烟满脸含羞，脸若桃花，鬓若堆鸦，坐在竹床上一时手足无措。
“竹烟，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我也是，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我就觉得今生非你不嫁……”竹烟低下头去，她还未说过这样的话，不觉面红耳赤。
鸠偃见竹烟这副摸样，更是欢喜，从脖子上解下玉佩，轻轻给竹烟戴上，说：“可惜我公父与母后都看不到了，否则，他们一定会真心喜欢上你的。竹烟，你也没有了父母，从今往后，我们就要相依为命，你就是我最亲最爱的人了！我就算舍弃全天下，也绝不会舍弃了你！”
竹烟将手放在鸠偃嘴唇上，说道：“不要这样说，我要你既能关怀我，也能关怀天下苍生！你在烽火狼烟中冲锋陷阵，我就在枪林箭雨中不离不弃！”
鸠偃看着竹烟，热泪盈眶，这个女人多么懂得自己啊！她不但是鸠偃的结发之妻，还是他的亲密战友，她带给鸠偃的不仅是温柔体贴，还有无限的勇气与信念！
鸠偃再也忍不住，火热的嘴唇贴上竹烟面颊，觉得整个人就要融化了。竹屋外乌云渐渐散开，一轮明月在云层中飘荡，晓来清风不解意，此情化作春江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