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熊熊火光中,破虏手持长剑领着一队人马从东北方席卷而来,犹如天神降临,吓得鸠弘军中将士抱头鼠窜。原来前几日鸠偃命抗巫兵探路时,早就想到了奇袭鸠弘大军粮草营的计策。
那间谍老奴才刚行动,鸠偃就派人将那些奴隶都缴了械,并派一军堵死营寨后山西边的要道,防止女床族偷袭。破虏自领一军从东边悬崖上用绳子爬下山,趁敌军注意力都放在了营寨前,一举烧了他们的粮草,再从东边攻杀过来。
一通鼓响,寨门哗啦啦被打开,鸠偃也率军杀了出来,一群猛虎完全失去了制约,在鸠弘军中来回冲撞,人被撕碎,马被撞翻;抗巫营中的士兵更是大显神通,手中长剑挽起剑花,碰上之人立即身上起火,焦臭味弥漫开来。
鸠弘大军霎时间兵败如山倒,众将士慌不择路,哭喊声、求饶声、践踏声、折戟断剑声,一声更比一声惨烈。粮草被烧以后,军中早就人心涣散,此时受到猛烈攻击,谁还有心思应战,都不顾一切如潮水一般向后退缩。
鸠弘骑在马上,见此情形,起初还想稳住阵脚,一连斩杀几个逃兵,可众人都纷纷绕开他,竟不顾军令撒腿就跑。尤其是那几个族长,见大势已去,为保全族中实力,更是带头撤退,都指望不上了。这联军向来如此,因利联盟,也因利解散,人心不齐各怀鬼胎,一旦处于劣势便都作鸟兽散了。
只有姜央还站在鸠弘身旁,拼尽全力进行最后的抵抗,因为这里是他女床族的根据所在,别族尚有转圜余地,他却没有了退路。姜央杀得两眼通红,身边聚集着一批女床族人,他们不退反进,竟迎着抗巫营冲杀过来。
抗巫营将士见敌人已经发了疯,进攻招式大开大合,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只得又将“火神功”力道提升起来。那些女床族人身上都着了火,霎时战场上奔跑着一个个“火人”,直到烧焦倒地,那些“火人”还保持着先前进攻的姿态,让人又敬又怕。
女床族虽然英勇,但已无回天之力,只是稍微阻止了鸠偃进攻之势,给联军争取了一点逃跑的时间。另外几个族长早就跑得没了影子,只剩下鸠弘所部还在顽固抵抗。
鸠弘无奈,在乱军中看了一眼鸠偃,心里很不是滋味,万千往事涌上心头。他想到要不是发生政变,夏州国有鸠偃这样的领袖,何愁霸业不成?天地如磨,多少英雄都被碾压成碎末,又有多少人终生围着磨盘团团转。
“我只不过是一头拉磨的蠢驴罢了!”鸠弘嘀咕着。
“你说什么?将军,快撤吧!”身边一个副将用刀背朝鸠弘战马臀部猛拍了一下,急切地催促道,“将军快走,我来断后!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哪!”
那战马嘶鸣人立而起,带着鸠弘飞奔而去。鸠偃让人吹起号角,一路追杀。鸠偃在马上看见鸠弘身影,大叫道:“兄弟们,活捉鸠弘,重重有赏!”众将士更加卖命,呐喊着一路往东追击,心中憋了多日,此时竟要全都发泄到敌人身上去了,只要是被赶上的敌军,都立马人头落地,身首异处。
还好鸠弘身边有一批忠心耿耿的将士,他们护住主帅,不断有人回头阻击鸠偃追兵,生生用血肉之躯为鸠弘开出逃路。清晨薄雾在山顶萦绕时,鸠弘总算摆脱了追兵,赶上了前方大部队。
鸠偃止住队伍,下令道:“穷寇莫追,就地休整!”大军便在一条河畔驻扎下来。清晨河水清冽,水雾如同轻纱,随风摇曳。岸边树木蒙丛,禽鸟啾唧,浮上水面换气的大鱼摆摆身子,噗通通一阵声响,使得四周更显得静谧。
军中士兵被围困多日,现下来到这广袤天地之中,再也不用拘束在方寸之地,都兴高采烈。他们在河边清洗身上的血污和汗水,互相往身上泼水,先前消沉萎靡的精神也振作起来,竟有人唱起了歌谣:
赫赫明明,世子鸠偃。
整我六师,以修我戎。
既敬既戒,惠此西境……
歌声传出,军中欢腾,所有将士都停下手中之事,挺直了腰板,齐声附和。竹晓一手握剑,一手持盾,两相拍击,节奏铿然,很多人都纷纷效仿。一时间,这无名河畔就响起了豪迈壮烈的歌声。
鸠偃站在河边,看着将士们激昂雄壮的样子,不禁胸中块垒大张,豪情顿生,只觉得天地渺小功业无限!他也吟诵道:
整我六师,以修我戎。
既敬既戒,惠此西境……
歌声停止时,破虏押着那一众奴隶来到鸠偃面前,询问道:“世子,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鸠偃看过去,见那些奴隶畏畏缩缩,当即问道:“诸位,你们受人胁迫,也是迫不得已,去留自便吧!”
奴隶们不敢相信,互相用眼光交流,却没人挪动半步。破虏吼道:“王八蛋们,听清楚没有,快滚吧!世子让你们恢复自由之身,你们却脚下使绊子恩将仇报,看来你们只配一世为奴,代代为奴!”
鸠偃止住破虏,缓缓道:“破虏将军,少说两句吧。”然后又看着那些奴隶们,问道,“我不明白,诸位为何要为虎作伥呢?”
那些奴隶齐刷刷跪了下去,当头一人哭着回答道:“这都是女床族长姜央的计策。他为了引诱破虏将军上钩,加大了折磨我们的力度,让我们赤身裸体,不给我们饭吃。他威胁我们说,如果不配合,就要将我们尽数杀光!大家伙不过为了活命而已……”
“混账!那为何被我解救之后,不来实言相告?”破虏还是难以解气,他最恨的就是奴隶们这种猥琐胆怯的模样。
“将军体谅,被你们杀死的那个老奴一心讨好族长,平日里横行霸道,还有那几百个在寨门前死去的奴隶,其实是女床族人假扮的!有他们在,我们怎么会有机会接近将军呢?”方才说话之人答道。
鸠偃听此一说,顿时明白了其间种种关节,也就理解了这些奴隶们,连忙说:“既然如此,你们快起来吧。我还是那句话,去留自便!”
那些奴隶都磕起头来,纷纷表示愿意追随鸠偃。破虏就笑呵呵带着他们走了,但为了谨慎起见,破虏将他们都安排到自己帐下,便于自己亲自节制。
在河畔休整一日后,鸠偃正要起兵继续往西北方进军,不料竹晓却哭哭啼啼领着一人找到了自己。鸠偃定睛一看,来人还算眼熟,是夜郎族长军中的一名百夫长,他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脸色惨白,显得很虚弱。
鸠偃心里一紧,知道事情不妙,但仍旧沉住气问道:“发生什么事了?竹晓,你先不要哭。”
“世子……世子,月牙湖被敌军夷为平地了。我娘,还有……竹烟姐姐至今下落不明!世子……”竹晓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说着,眼泪都流到了嘴里,也顾不上擦去。
“此事当真?”鸠偃跳了起来。
来人跪倒在地,哭着说:“当真!世子,前几日族长带我们回撤,不想在半道上被鸠弘一支人马伏击,伤忙惨重,族长也受了重伤。待我们赶到月牙湖时,只见一片狼藉,尸横遍野,那景象惨不忍睹哪……”
鸠偃跌坐在椅子上,他现在才终于明白了鸠弘的战略意图,怪不得鸠弘在有内援的情况下,竟围困自己这么多天,原来他真正的目的是偷袭月牙湖!
鸠偃懊恼不已,都怪自己轻敌冒进,同时低估了鸠弘能力,竟被他蒙蔽了双眼。其实鸠偃起初也考虑到敌人可能会趁机围剿月牙湖,但当他看见鸠弘亲自领兵来围困自己时,竟判断失误,以为鸠弘要与自己在女床族营寨一带展开决斗,没想到他却是为了拖住自己,使了缓兵之计!
如此看来,鸠偃虽然领军突围成功,还斩杀敌军无数,也无法弥补月牙湖被围剿的损失,看来这一仗,是鸠偃输了,而且输得异常惨重!尤其是竹烟还下落不明……
“啊,竹烟!”鸠偃想到竹烟,立即跳起来,他再也坐不住了,慌忙下令道,“竹晓,你通知破虏将军,让他带领大军赶往月牙湖。百夫长,快带路!”
鸠偃匆匆说得几句,急忙带上抗巫营几百兵士,心急如焚地打马往月牙湖方向飞驰而去。
鸠偃一众人马披星戴月昼夜兼程,三天后来到了月牙湖畔,果如百夫长所说,湖边景象惨不忍睹:营寨已经被焚毁,良田里的庄稼所剩无几。尸体到处都是,已经开始腐烂变臭。一群秃鹫在空中盘旋,扑闪着翅膀飞下来落到一具尸体上,瞬间就将那具尸体吃得干干净净,露出白生生的骨头。
鸠偃翻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眼神空洞迷茫,跌跌撞撞朝月牙湖走去。那些秃鹫闻声飞起,在空中没心没肺地聒噪,鸠偃吼道:“来人,给我杀光这群畜生!”
抗巫兵虽然对这个命令感到困惑,但不敢违背,使出“火神功”,瞬间将那些秃鹫打落在地,黑色的羽毛不断飘荡而下,整个世界如同下起了黑暗之雨。
鸠偃站在月牙湖畔,冷风射眸子,他早就泪水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