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下令吧!”破虏忽然跪下去,语气迫切,几乎是在央求鸠偃了。
鸠偃木然地站在桌子旁,一手按着桌角,似乎有什么重物压得他站立不稳一般,肩膀高高耸立,沉默的背影透露出他正在做着激烈的内心挣扎。
“世子,此事我来出面,今后兄弟们要怪罪,就让他们尽情朝我破虏脸上吐口水吧!我破虏什么苦没有遭受过,本就是贱命一条,能为世子排忧解难于万一,我不在乎自己背上千古骂名!”破虏说到动情处,独眼里泪花闪闪。
鸠偃沉痛地叹了口气,语气也无奈凄凉起来:“没想到我不得不冤杀为自己卖命的兄弟,此生罪过,当入地狱!”
破虏听鸠偃这般说,知道他已经同意了自己的提议,霍然起身,毫不迟疑地走出帅营。破虏回到自己营帐,仔细挑选了一坛佳酿抱在怀里,迈着大步朝粮草官帐中走去。
粮草官这几日愁眉不展,军中粮草已经快要吃完,要不是自己精打细算万般节省,恐怕将士们早就连稀粥都喝不上了,可就是这样,粮草也所剩无几,眼看就要断炊绝食了。
“粮草官,还在发愁哪?”破虏进到帐中,招呼道,“我知道你这几日肯定是都急出屎了,今天有空,来陪你喝两杯。怎么样,老子还算仗义吧?”
粮草官起身迎接,眉头稍微舒展来:“哎呀,还是破虏将军心疼下官哪!快请坐。”说着从桌子下抽出长凳,又去拿了两个酒碗过来,心头阴霾一扫而空,竟笑了起来,“也罢,醉乡之中无烦恼,有大将军作陪,我也乐得逍遥一日。”
两人推杯换盏,饮得半日,已是醺醺然两眼迷离。破虏借着酒力,忽而问道:“粮草官,你说世子待我等如何?”
“世子于我,有再造之恩!将军又不是不知道,我原先也是个奴隶,世子擢拔我为军中粮草官,这份恩情山高海深哪!将军何故多此一问?”粮草官酒劲上头,红着眼睛说。
“既然如此,世子有难,那我们该当如何?”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我破虏先干为敬。”破虏一扬脖子,喝干碗中酒水,说道,“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如今粮草不够,军心浮动,我想得一法,可保军中三日安定,过了这三日,我军则必能取胜!只是要向兄弟借一件事物,方可成功……”
“将军尽管说,要借何物?只要兄弟我有的,绝不吝啬含糊!”粮草官拍着胸脯说。
“你项上头颅!”
粮草官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仔细揣摩透破虏话中之意,手里的酒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哀叹道:“我懂了。将军,让我再喝一碗吧!”
破虏重新找来一个酒碗,用袖子仔仔细细擦拭净上面的灰尘,抬起酒罐斟酒,手却颤抖起来,眼泪婆娑,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倒是那粮草官还十分坦然,他将酒一饮而尽,忽而笑道:“只要我死得有价值,能对世子有所帮助,我也就瞑目了!将军莫要悲伤,来日在战场上多杀几个敌人,就算为我报仇了!死得其所,不亦快哉!死得其所,不亦快哉乎?”
破虏跪到地上,深深地磕起头来。
第二日,破虏把将士们集中起来,大声宣布道:“兄弟们,我知道这几天以来,大家多有不满。吃不饱肚子,当然要骂娘,这很正常嘛!世子派我追查粮草之事,我已经查清楚,原来是粮草官中饱私囊克扣军饷,当真是罪不可恕!来人呐,将罪犯带上来!”
将士们早就义愤填膺,都在朝着粮草官咒骂吐口水。那粮草官被推上刑台,身体挺立,闭着双眼,任凭下面骂声如潮,却一脸平静。破虏朝他望了一眼,背转身子,吼道:“行刑!”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鲜血喷涌。鸠偃站在远处,身子软下去,竹晓慌忙把他扶住。鸠偃看着竹晓,说道:“竹晓啊,记住粮草官吧!你总喜欢打仗,以为它刺激惊险,殊不知战争就是吞噬人的深渊漩涡!”
破虏平静下来,对着全体将士说:“兄弟们,排队领取口粮!这几天让你们挨饿受苦了,先垫饱肚子吧。三日后,就有大批粮草运到啦!”
将士们都欢呼起来,听到粮草有了着落,大家都放宽了心。只要能填饱肚子,长远的事情是不用他们考虑操心的。鸠偃看见这样的情形,也松了一口气,却见那女床族老奴挤出人群,匆匆离开。鸠偃给竹晓使个眼色,竹晓点点头,悄悄尾随着那老奴走了。
围困寨子的第八天,破天荒没有人来阵前叫骂,鸠弘军中一些军士还颇不习惯,早有人将此事报告给了鸠弘。恰巧姜央与几个族长正在帐中与鸠弘商议行动计划,听到报告,姜央笑骂道:“我说你们这群贱皮子,别人不来辱骂,你们倒浑身不舒服了,要不老子用皮鞭给你们松松筋骨?”
唬得那报告之人慌忙退出了营帐,鸠弘却道:“此事蹊跷,我看得谨慎对待。”
姜央也点点头,说:“前日间谍报信,说鸠偃斩了军中粮草官,还扬言粮草不日运到,他又要搞什么鬼花样?”
“鸠偃用兵,虚虚实实。他这么做,要么就是真有粮草接济,可这绝无可能,月牙湖距此三四百里,再说已被我派军围剿,断不可能发兵来救的;斩杀粮草官,只说明一点,鸠偃已到了狗急跳墙的时候!”鸠弘抚摸着胡须,一边踱步一边说。
“我也是这般想,这么说来,攻打寨子的时机已经到了。”姜央看向鸠弘,拱手道,“请将军下令吧!事不宜迟,机不可失,今夜就内外联手,灭了鸠偃!”
鸠弘向几位族长问道:“诸位也是这个意思吗?”
“夜长梦多,不如趁早下手!”众人齐声道。
“好!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此次就尽占天时地利人和。鸠偃啊鸠偃,你就算有三头六臂之身,通天彻地之能,也万难违背天意了!众将听令,立即饱餐休养,夜半发起进攻!姜央族长,迅速与寨子中间谍取得联络,到时候举火为号,内外夹击,一举歼灭鸠偃军队!”
军中迅速忙碌起来,鸠弘四处巡查,觉得再无纰漏,回到帐中,背着手陷入了沉思。他需要时间来平静心情,一年多的围追堵截,就要见到成效,就算城府再深,他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这天夜里,忽然起了西北风,夜色昏沉。女床族老奴领着几百个手下前来换防,守将道声“辛苦”,打着呵欠离开了。老奴听到谯楼上三更鼓一过,立即让手下打开寨门,高举火把,准备迎接鸠弘大军进寨。这时,女床族营寨后山一带火光冲天,隐约还有喊杀声。
这老奴急令手下守住寨门,自己则吹起了号角。不一会儿,鸠弘大军先头部队就赶到寨子前,一股脑往里冲杀。人越涌越多,那老奴站在寨门口,喊道:“兄弟们,随我来,我知道鸠偃在什么地方!”
才说完,却不料鸠偃带军来到,迎头截住敌军。猛虎队和抗巫营却从营寨外两侧的树林里掩杀过来,将敌军截为两段。竹晓带着神弓队迅速攻占了城墙,不住往外射箭,敌军后面的队伍一时难以接近。猛虎队和抗巫营却转身回了寨子中,将寨门口的敌军斩杀干净,立即关上了寨门。
进到寨子中的敌军,此时却成了瓮中之鳖,进退不得,经过一番厮杀,被鸠偃军队全数歼灭了。
那老奴想要逃走,却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鸠偃怒视着他说:“我诚心实意待你,没想到你却甘做他人奴隶!幸好我见机快,否则就要栽在你这小人手里了。”
那老奴阴笑道:“鸠偃,话不要说得太早,现下已经晚了!不信,你看吧……”说着抬眼望向后山,却见方才的大火已经熄灭了,脸色一变,结结巴巴地说,“怎么回事,我那四三千人马呢?一群混账草包!”
“哼!这就叫做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偷鸡不成蚀把米。你那些奴隶兵,早就被我监禁起来了,方才大火,是我让手下故意燃放的。怎么样,还有何话说?”鸠偃心里对这老奴厌恨万分,只想尽快杀了他来祭奠粮草官。
老奴一下瘫坐在地上,不解地说:“你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与你共用早餐的那一天!你们这苦肉计、反间计用得好哇,我只是不明白,身为奴隶受尽折磨,你为什么还要一心跟随奴隶主?难不成想世世代代为奴吗?”
“哈哈,奴隶都是贱种,有何资格与旁人平起平坐?”老奴愤愤地说,“我虽然也是奴隶,可凭着自己一身本领,将主人伺候好了,当上了奴隶们的头领,平日里呼风唤雨。没想到,你鸠偃却要做什么救世主,妄想解救天下奴隶,这是你该做的吗?我头一个就不答应!”
“呸,你这老家伙,简直就是丧心病狂!”竹晓愤恨地骂道,可究竟怎样丧心病狂,却一时说不上来,憋了半天道,“要是破虏将军在,一定会将你开膛破肚碎尸万段!”
鸠偃已经出离了愤怒,拔出宝剑,骂道:“你为了一己私利,讨好主人欺压同胞,在主人面前是一条狗,在奴隶面前又是一条狼,总而言之,像你这种禽兽,不过是心理扭曲变态罢了,欺压起弱势群体比奴隶主还令人发指!做够了奴才,也就奴性入骨,千刀万剐也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鸠偃越说越激动,忽然咬牙道:“来啊,将他扔到虎群里去!”
那老奴吓晕过去,不一会儿被猛虎撕咬得疼痛难当,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鸠偃站在旁边,心里怒火稍稍平息一些,直到那老奴变成一地骨渣,才转身离去。
鸠弘知道又中了鸠偃之计,可事已至此,只得咬牙命人拼死攻寨。寨门前又是一阵血雨腥风,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可谁也不敢松懈,最后竟变成了一场拉锯战。
毕竟鸠弘军力上占有优势,眼看营寨城楼摇摇欲坠,就要被攻破。东北方向却忽然火光大起,将大半个天空都给照亮了。一员大将骑马来到鸠弘面前,惊恐地说:“将军,不好啦!敌军趁我不备,烧光了营中粮草!”
鸠弘感到头晕无力,几乎就要从马背上栽倒下去,一口鲜血喷出来,染红了胡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