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夜空繁星点点,银河如带。在大山里,苍穹触手可及,手可摘星辰,这片土地却更让人充满敬畏感。萤火虫在草丛中谈情说爱,到了高兴处,它们发出的光愈发耀眼,似乎向世人展现它们的恩爱。
值此良宵,当是令人欢欣,然而鸠弘偌大的营帐中却一片阴沉,油灯在人们的沉默对峙中噼里啪啦炸响起来,油花四溅,更让鸠弘心烦意乱。貔雷坐在鸠弘一旁,左袖空荡荡垂挂着,正怒目圆睁,瞪着帐中一个阔鼻虎口之人。
此人乃是女床族族长姜央,他面红耳赤道:“鸠大将军,鄙人就说这么多,不杀貔雷,难以服众!我等就此各自回山中去罢,完全没必要趟这浑水。”他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另外四个人说的。这四人也都是在西部山区割据一方的大部落族长,他们嚯然起身,就要告辞。
“且慢!诸位听我一言,再做决定不迟。”鸠弘站起来,朗声说,“我已仔细盘问过貔将军,崦嵫族战败,是逆贼鸠偃用计所致,与貔将军无关!”
貔雷断了左臂,又被鸠偃利用,唱了一出挑拨离间的好戏,自己就像提线木偶一般,心里早就不是滋味。而今在自己军营中还要受到别人倾轧,更是怒不可遏,嘶吼道:“诸位不要欺人太甚,何必咄咄相逼?我要是与鸠偃相互勾结,怎么会断了左臂,又怎么会敢回到此处?”
“恐怕是苦肉计罢了!崦嵫族经营几百年,如今却迁徙出无妄山,抛弃故土,退出联盟,你叫我等怎能轻易相信?”女床族与崦嵫族已有百年联姻传统,两族关系一直很融洽,在西部互为倚仗。姜央确信崦嵫族大败,乃是貔雷为了活命而故意出卖所致,因而坚决要求鸠弘杀了貔雷,才答应重新与鸠弘组建联军。
其他四个部族族长都怀着这样的心思,慎重起见,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相信貔雷了。鸠弘知晓他们的心思,可自己碍于国师情面,不能轻易开罪于貔雷,但眼见着好不容达成的联盟就要解散,只得事宜从权,说道:“好吧,既然诸位一再坚持,咱们各退一步吧。从今天起,貔将军依旧回临武关去,不再参与联军之事,如何?”
鸠弘绞尽脑汁,才想出这折中之法,几个族长也倒无话可说。偏是貔雷骄纵狂妄惯了,心里极不情愿,可为了暂且保命,就隐忍不发,但已经暗暗怀恨在心,黑着脸傲慢地走出营帐,不辞而别,连夜朝临武关行去。
貔雷一走,先前压抑的气氛为之一缓,鸠弘与几个族长开始积极商议联军之事。鸠弘身边没有了貔雷掣肘,此时又显出高屋建瓴的统帅风范,拍着书案道:“如今我等联军已成,还望各位同心协力!鸠偃的杀手锏,无非就是发动各部族奴隶,我们不如将计就计,使一出反间计如何?”
几个族长都点头赞成,姜央更是拍手嚷道:“此计甚妙!恰巧我族中有一个可用之人,但凭将军调遣!”众人又将计划前前后后反复商议,觉得再无疏漏,便各自准备去了。
鸠弘这一边连忙写信报知国主鸠鸢,一边又派人去向国师致歉,等忙完时,天已大亮,才心满意足地睡下。这一觉睡得无比踏实,自领兵进入西部大山围剿鸠偃以来,这是鸠弘最有胜算的一招棋,也是他最为轻松的时刻。他已经开始幻想,等到歼灭了鸠偃,自己就能参与到与昆仑族的战争之中,那里才是更大的建功立业的疆场!
“竹晓,你这次表现不错啊!破虏将军可是把你夸得天花乱坠。怎么,现在又郁闷什么?”鸠偃见竹晓坐在小溪边,一个人打水漂,就坐到他旁边去,也捡起一块石子扔出去,却一个水漂也没有,直接沉了,“哎,你能不能教教我,没想到打水漂也这么难?”
竹晓却拍拍屁股站起来,看着鸠偃说:“我说世子,我们在这儿都逗留了快十天了,怎么还不行动?我有些想我娘和竹烟姐姐了!有仗打的时候还好,我们大部人马都出来了,我有些担心她们,万一敌人趁势去攻打月牙湖,那可如何是好?”
“哈哈,想不到你小子也会开始思考形势了。你的担忧不无道理……”竹晓所说的正中鸠偃下怀,他也站起来,笑着对竹晓说,“别担心,我已经让族长带军回撤了。”
这时,破虏牵着马来到小溪旁,气喘吁吁地捧起溪水喝了几口,一边抹着嘴,一边说:“你们两个倒悠闲,我骨头都快累散架了。竹晓,来帮我捶捶腿,快一点,嘟噜着嘴像个女孩子一样!”破虏大大咧咧倚靠在树上,长伸两腿,很享受竹晓的按摩,半晌才说道,“世子,我已经打探清楚了,此地前去西北方四百里有一大部落,号称女床族,军队大概有一万多人,是块硬骨头!”
“女床族?还有其他情况吗?”鸠偃问道。
“别停下来啊,竹晓,你看看,一说要行动,这小鬼头眼睛就发亮!”破虏笑着说,“这女床族与崦嵫族是联姻部落,现在已经加入到鸠弘联军中去了……”
鸠偃皱眉道:“嗯,事情是有些棘手了!”
破虏却已有定见,轻描淡写地说:“我看没什么棘手的。世子,还是老办法,发动他们的奴隶,从内部瓦解他们就行!我这几天探查下来,哎呦,直娘贼,那女床族的奴隶那叫一个惨啊,几乎不分男女老幼全赤身裸体,动辄就被打骂不休,鼻子上还套着鼻环,用绳子连成一串!”
“鼻环,那不是耕牛了吗?”竹晓叫道。
“只怕连牛都不如,牛还有草料吃!我见有些奴隶,竟悄悄吃地里的嫩苗呢!有的一把土一把土往嘴里塞,看着就是从未吃过粮食,惨哪!”破虏边说边摇头。
鸠偃沉默半会儿,问道:“夷彤那边可有消息?”
“哎呀,你看我真糊涂!该死,******真该死!”破虏拍着脑袋站起来,将一份密件递给鸠偃。
鸠偃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夷彤写来的密信。夷彤在信中说,昆仑族与夏州国军队已经开始有了接触,流沙城戒严多日,一时难以见到夷延昌城主,从不断有军队和粮草运往城中的情形可以判断,两国这一仗是无可避免的了!夷彤最后建议,请鸠偃抓住时机,立即挥兵北上,给夏州国军队造成压力,增加己方谈判砝码。
鸠偃当机立断,说道:“我等的就是夷彤将军此信,现在大可放心了。破虏,立即带领五千人马前去策动女床族奴隶,我领后军不日赶到!”
三天后,破虏带军来到女床族营寨三十里外,将部队隐藏在一处深谷密林中,深夜时分才摸了过去。夜深人静,女床族寨子中悄无声息,零星几声犬吠,惊扰起飞鸟,过一会儿又安静下来。
破虏见营寨外有许多窝棚,都是随意搭造,根本不能遮风避雨,还能看到几个赤身裸体的奴隶起来给牛马上夜草。守夜士卒围着篝火打瞌睡,没有半点警惕之心。破虏挥挥手,部下就迅速掩了过去。
快要接近窝棚,四周忽然亮起很多火把,营寨中冲出一众人马,当头之人却是姜央。姜央在马上骂道:“哼,我早就想到鸠偃小儿会有此种行径。偷奴贼,受死吧!”
破虏慌忙指挥军队应战,但已经陷入重重包围之中,一时突围不得,只得咬牙拼命。女床族将士以逸待劳,又是在自己地盘上,心理上就有了很大优势,全都不顾一切冲上来与破虏军队搏斗。不知道是不是谨慎起见,女床族投入的兵力远远少于破虏部卒,虽然他们勇猛彪悍,但还是打个旗鼓相当。
那些奴隶早就被惊醒了,蜷缩在窝棚里惊恐地看着外面混战,只顾着朝里挤,以免被乱箭误伤。破虏集结起三百多死士,一路踩着鲜血踏着死尸冲到窝棚前,一边用剑割断奴隶们身上的绳索,一边鼓动道:“兄弟们,我乃是世子鸠偃部下破虏,我原先也是一名奴隶,跟大家一样受尽折磨!世子不嫌弃,将我提拔为将军,我今天就是来解救各位的!跟随世子,就不用再做奴隶了!”
那些奴隶起初将信将疑,默不作声。一队女床族士兵从东边突过来,领头之人恰巧听见了破虏的话,当下喊道:“我看谁敢叛变!”说着竟一刀砍死身边一个颤抖哭泣着的女奴,举着血淋淋的刀给那些奴隶看,“敢有二心,立时丧命!”
他话音才落,身边忽然跳起一个老奴,一脚将他踹飞在地,嘴里喊着:“大家伙上啊,今夜就算都死了,也比做牛做马强!”他的行动无疑是星星之火,立即就撩起冲天大火,那些奴隶都不顾一切反抗起来,没有武器,就抽下窝棚上的木棍四处敲打女床族士兵。
由于奴隶们的加入,形势突变,破虏抓住机会,带着众人突围而出。姜央在后面领兵穷追不舍,有很多跑得慢的奴隶又被抓了回去。等到彻底摆脱追兵,破虏清点人数,幸好还是带出来了三千多奴隶,军中将士也没有多大伤亡,才领军与鸠偃会合。
傍晚时分,鸠偃大军来到,破虏便去汇报战况。那个带头造反的老奴哭着扑到鸠偃面前,泣不成声地说:“世子救救我等吧!”
鸠偃将他扶起来,说道:“老人家莫哭,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夜郎族人,再也不用受非人待遇了!破虏,好生安排这些兄弟们。”那老奴千恩万谢地去了,一众奴隶都来向鸠偃磕头,鸠偃也都好言劝慰一番。
破虏忙完相关事情,吃过晚餐,就来找鸠偃,主动请战。鸠偃赞赏地说:“不错,兵贵神速!也不用将军单枪匹马去厮杀,今夜大军尽数出发,一举歼灭女床族!”
这里才在整顿军马,分发口粮,早有探子报告,说是女床族长引兵前来偷袭。鸠偃忙披挂上马,带着人前去迎敌,不想才交锋几个回合,姜央就勒转马头带兵窜逃而去。
鸠偃还未下令,破虏已追击出去。鸠偃喊道:“破虏将军,敌人来得蹊跷,小心埋伏!”
“世子大可放心,即使有埋伏,我军兵强马壮,军力优越,小小女床族还奈何不了我们!”破虏说完,早就带着部下狂奔而去。
鸠偃想想也有道理,鸠弘大军此时在临武关一带,一时半会儿是赶不过来的,只要自己集中兵力,断然不会吃大亏。当下让人将“猛虎队”带到中军,又让抗巫营紧随破虏而去,自己则吩咐全军拔寨而起,急速追击。
那姜央部队在前面奋力逃奔,时不时又回过头与破虏拼杀,每次都是交锋几个回合又急速退去。破虏被敌人缠得杀心大起,竟不管不顾只往前追赶。等月亮升起来时,破虏才猛然惊觉,敌人并没有往女床族营寨方向逃跑,而是一路向东逃到一处深谷里。
破虏心知中计,慌忙止住后军,不料前方一通鼓响,立时杀出一支大军,姜央也回转马头冲了出来。破虏急令部队掉头后撤,却见鸠偃也带军赶到此处。
“世子,快撤!中计了!”破虏在马上高喊预警。
鸠偃问道:“怎么回事?”
“来不及解释了,快撤!这里不是女床族营地!”
鸠偃还算冷静,知道不能乱了阵脚,下令道:“破虏,你速带大军后撤,前往女床族营地劫寨!竹晓,‘神弓队”准备!‘猛虎队’断后!”
话音刚落,只见乌压压一片敌人呐喊着冲了过来,鸠偃粗粗一看,对方少说也有两三万人,心里疑惑道,莫非是鸠弘联军到了?情报上明明说鸠弘联军尚在组建当中,还在临武关一带驻扎,难道他们是从大山中飞过来的不成?仔细辨认,带军之人果然是鸠弘无疑!这倒出人意料了,鸠弘用兵,的确是不能小觑!
鸠弘在马上喊道:“鸠偃,你逃不掉了!还是束手就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