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巫兵不会扔下我们跑了吧?”
夜郎族在鸠偃的带领下,连日往西潜伏,朝着佐洛举部族所在地悄悄挺进。他们已离开寨子两百多里,如今隐藏在一座山谷里,等着鸠偃等人回来。举族迁移,累赘不少,老弱病残虽然得到很多照顾,但仍然是不小的负担。鸠偃在权衡了形势以后,决定将部族驻扎在安全的山谷中,自己则带着战士按照预定计划连夜奔袭佐洛举族大本营去了。
鸠偃已经去了三天,至今还未归来,族人们明显感到不安,情绪很低落。刚才有人这么一问,说出了很多人压在心里的疑虑,瞬间就像一点火星落到了干草从中,留守的族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眼看着就要引起恐慌,竹烟从一棵树下站起来,严肃地说道:“族人们,不要忘了,要是抗巫兵不想卷入这场战争,他们早就可以脱身,何必非得等到今天?我相信鸠偃公子不是这种临阵退缩的人,大家要有信心!男人们在前方拼命厮杀,为的就是我们这些老幼妇孺!谁再敢散布谣言,我就替我阿爸动用族法了!”
族中但凡能打仗的男丁都到前线去了,竹烟就成了留守族人的主心骨。大家见她这么说,也就各自安静下来。其实竹烟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没有底气,男人们走了这么长时间,又是到敌人根据地去,怎能不叫人担忧?只是竹烟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自己越不能慌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走到一处高坡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西方默默祈祷,她想到鸠偃那张英俊坚毅的脸庞,心里充满了期盼。
一阵蒙蒙细雨飘洒下来,竹烟浑然不觉,她的裙摆拖在湿漉漉的草地上,长发被风吹起,整个人就像石化了一般。
此时,鸠偃带着八百多人摸到了一道山梁上,他们正静静蛰伏在岩石和草丛背后,警惕地打量着下方佐洛举族的村寨。三天前探马来报,佐洛举族倾巢而出,在族长佐落梁的带领下正往夜郎族寨子杀来,鸠偃让夷彤带着两百多士兵以作疑兵,不断把佐落梁引往东边,自己则带着大部分士卒来抄佐落举族的老巢。
临近黄昏,雨势加大,四周变得昏暗起来。鸠偃看到下方的村寨中人们正脚步纷沓地跑回屋子里,仔细辨认,全是些老人和妇女孩童;村寨一旁倒有些兵士,大概一千人,他们此时一面催赶着一群奴隶回到简陋的棚子下,一面急不可耐地返回兵营烤火喝酒,只留下一百多人看守。那些奴隶衣服褴褛,看上去约莫有三四千人,他们不分男女老幼,被一条条粗绳依次捆绑串在一起,正互相挤作一团,在冷风冰雨中瑟瑟发抖。
寨子里炊烟袅袅,鸡犬相闻。鸠偃看着这番景象,心里不知为什么隐隐有些颤抖。他想到,如果部落间没有战争,人们各自守着自己的家园,岂不美好?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旁边的族长小声说:“公子,时机恰好,趁他们忙着吃饭休息,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鸠偃也知道机不可失,当机立断道:“抗巫兵听令,迅速解决营寨外看守的敌人,切莫惊扰了兵营;其余弟兄们紧随其后,待抗巫兵得手后立即冲将进去,速战速决!”
鸠偃命令刚下,抗巫兵就迅速展开行动,神不知鬼觉地来到营寨外,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帮看守给悄无声息地杀了。这边刚得手,鸠偃已经率着夜郎族赶了过来。那些奴隶早就看到了他们,可谁也不吭声,默默地看着偷袭者杀了佐洛举族的守卫,竟没有人报警提醒。鸠偃看到那些奴隶大多眼里放着亮光,心里顿时明白了,他们大概受够了佐洛举族的欺压奴役,巴不得看到佐洛举族也惨遭大难。
鸠偃一时也管不得这么多,当下拔出宝剑一挥,就带着众人冲杀进去。佐洛举族留下来的这一千多将士,哪曾想到夜郎族会从天而降,立时就慌乱无状,再加上抗巫兵彪悍异常,早就丧失了斗志,只能四下里逃窜。鸠偃和一干抗巫兵兜转马头,绕着兵营四处截杀,一个敌将趁乱抢到一匹战马,手舞长矛向鸠偃直冲过来。鸠偃低头躲过矛尖,宝剑挥出,就将长矛砍作两截,再顺势一刺,把那敌将胸膛穿破。
夜郎族人们杀得两眼通红,他们在兵营里放起大火,敌军更是像没了头的苍蝇一样乱跑乱撞,有的干脆跪倒在地高举双手投降。夜郎族哪肯轻易放过仇敌,尽数地将他们杀了个干干净净。
营寨里火光冲天,已经惊动了村子里的佐落举族人,只听得一片妇女哀哭之声,鸡鸣狗跳之声。待把敌军消灭干净,夜郎族人就把寨子围起来,将佐落举族人和奴隶们都赶到村中的广场上去。火把将天空映得通红,细雨还在火光中飞洒,大家静静站着,等着鸠偃发话。
鸠偃拉着族长走到一边,问道:“族长,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族长沉吟着不说话,半晌才说:“按照以往的旧例,让他们做奴隶即可;可现在若是带上他们,恐怕增添负担,甚至造成隐患,毕竟佐洛举族的大军还在,他们不会轻易俯首帖耳的。要不……”
“不可!这些人都是些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孺,杀了他们有违天道!”鸠偃知道族长的意思,就是要斩尽杀绝,但他决不允许出现这样的事情,语气便显得不容置疑。
“那……全凭公子决断!”经过两场大战下来,族长已经彻底佩服眼前的这位年轻人,见他语气果断,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鸠偃察觉到族长有些为难,明白自己毕竟是外人,族内之事还得由夜郎族自己拿主意,便说道:“依我看来,不妨把这些奴隶收入族中,准许他们成为夜郎族,这样既增加人口兵力,也不用防范他们;至于佐洛举族的这些老人妇女们,放了他们罢,杀戮过重,恐怕竹神也不愿意看到!我只是这样建议,至于该当如何,还得族长与族人们商量议定!”
族长顿时很感激鸠偃,同时敬佩之心更深。这个年轻人头脑清醒,机智多谋,关键是不居功自傲,能充分考虑并尊重夜郎族的想法。当下把几个重要的族人聚在一旁,商量了好一会儿,才走过来对着鸠偃点点头。
鸠偃站到人群前,让抗巫兵割断困在奴隶身上的绳子,对着他们说:“我知道大家都是被佐洛举族俘虏的,现在夜郎族也在忍无可忍的境况下举兵反抗佐洛举族的欺压,我同情你们的遭遇,因为我也不想夜郎族最后成为奴隶!今天夜郎族成功袭击了这里,我们绝不会为难大家,你们去留自便!但我要提醒大家的是,佐洛举族还有八千多精锐战士,距离彻底打败他们还为时尚早,即使今天走了,恐怕明天就会被抓回来。因此我建议,大家跟随夜郎族一起抵抗共同的敌人,我们绝不把你们当奴隶看待,只要你们愿意,可以随时加入夜郎族,拥有夜郎族的姓氏,祈求伟大的竹神保佑!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鸠偃的话刚说完,人群里就炸了锅,这样的事从开天辟地以来闻所未闻,一日为奴,便终身是奴。从没有哪个部落赦免过奴隶,不管是自己部落拥有的也好,还是从其它部落抢夺过来的也罢,奴隶永远就是奴隶,可以买卖转让,绝不能赦免释放,这是部落间共同遵守的准则!
那些奴隶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一会儿才爆发出欢呼声,一并跪倒在地,齐呼:“夜郎族万岁!竹神万岁!”
夜郎族人揉着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这意味着夜郎族一夜之间多出三四千人,成为了一个让人不敢小看的部落。他们也都万分喜悦,甚至比那些奴隶还要高兴。
这时奴隶中走出几个人,快步冲到佐洛举族人群中就拳打脚踢起来,他们一来是受够了奴役折磨,胸中怀着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二来也想趁机表现一下,借此讨好新部族。不料鸠偃却大声吼道:“住手!”
这几个奴隶转过头不解地看着鸠偃。鸠偃说道:“你们既然已经是夜郎族人,一切行动必须服从指挥,今后不许擅自行动,否则族长就要动用族规了!我跟族长商量过,这些妇女儿童,随他们去吧,谁也不许伤害他们!”
“凭什么?”一个左眼被剜去的奴隶喊道。
“凭天理良心!”鸠偃回答道。
“天理良心?当初佐洛举族残杀了我族多少人,他们强奸妇女,将孩子的心肝掏出来烤着吃,老人被他们的猎犬活活咬死,那时候天理良心在什么地方?”那个奴隶情绪激动,脸上肌肉扭曲,空荡荡的左眼令人背脊发毛。
“正因为这样,我们才绝不能学佐洛举族残忍好杀,否则,我们与他们有什么两样?”
那奴隶张着嘴,一时说不上话来。
鸠偃看着这些奴隶,激昂地说道:“弟兄们,我知道大家都背负着血海深仇!如果你们要报仇,就该拿起宝剑,举起长矛,到战场上去与佐洛举族的士卒们见个高低,而不是欺负这一群手无寸铁之人!像个勇士一般冲锋,像狮子老虎一般怒吼,不要做躲在门后的猎狗!”然后对着那个失去左眼奴隶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破虏!”
“好,破虏,我现在就任命你为千夫长!来日带领弟兄们浴血奋战,你敢是不敢?”
破虏跪下去,声音里全是感激之情:“从今天起,我这条命就是夜郎族的了,就是公子的了!”
第二天中午,竹烟飞跑过山坡,向山谷外飞奔。她边跑便高兴地喊着:“鸠偃公子,鸠偃公子回来啦!”山谷里的族人们也都迎了出来。众人听说打了胜仗,都掩饰不住心里的喜悦,纷纷找到自家的男人又搂又抱。竹烟不管大家的眼光,一把抱住鸠偃,在他怀里又蹦又跳。族长站在一旁笑着说:“好啊,不要我这阿爸了!”大家都开怀大笑,竹烟红着脸拉起族长的手臂一个劲摇着,嘟着嘴撒娇。
族长将族人聚拢来,简略地说了一下这次突袭的经过,又将新加入的族人安排到每一户人家去,并再三嘱托竹烟要照顾好他们,更不许欺辱刁难,从此要把他们当做夜郎族人来对待。
这时,夷彤也带着人马赶回到山谷与众人会合,竹晓骑在一匹马上,雄纠纠气昂昂地跟在夷彤后面。自从上次在清水河畔见识过夷彤的箭术以后,竹晓便整天缠着夷彤让他教自己射箭,夷彤也很喜欢他的聪明劲儿,两人很快就打成了一片。用竹晓母亲的话来说:“比竹晓和他老子还要好!还是夷彤将军有办法,驯服得了这头小野马!”
这一次突袭战的成功,其实大部分功劳要算在夷彤头上。他带着两百多人在崇山峻岭中神出鬼没,将佐洛梁带领的大军耍得团团转,才给鸠偃赢得了战机和时间。几天下来,夷彤已经消瘦不少,看来他真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不过还是把人马都安全带了回来。
这次突袭,不但补充了粮食和兵器,部落人口迅猛增长,还把佐洛松逼回老巢,不敢轻易出动,夜郎族赢得了宝贵的休养时间。
鸠偃带着人将新族人中的精壮男子挑选出两千人,这样夜郎族的军队就壮大到三千多人。鸠偃将军队分作三队,一队交由破虏带领,一队交由夷彤指挥,一队交由族长带领。抗巫兵则组成一支机动部队,由鸠偃亲自统帅。
这天夜里,鸠偃正带着抗巫兵巡查山谷,却见一群黑影飞落到高坡上,正注视着夜郎族营地。
鸠偃拔剑在手,高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只听得一个雄浑的声音答道:“世子鸠偃,我乃长右门护法院长老鸠浩然!你私自带领一支抗巫兵脱离杻阳山军营,违背抗巫者的誓言,还不速速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