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宅身为百年世家,虽说人丁兴旺,每人分的院子也比一般官贵要大上一两分。就拿郑临重居住的芝兰院来说,只比上面两个哥哥们小些,那也是三进庭院带一个小花园。
郑临重被老爹训了一通也不在意,回到院子让丫鬟伺候着去了外袍,换成家常穿得宽松衫子,用一条松松垮垮的丝绦系在腰间,似模似样的在桌上摊开一本书,半天没翻动。
都说天恩浩荡,可天家的恩情是那么容易承受的?仔细不小心,折了寿。
想当初状元、榜眼都被赐婚郡主郡君,他还暗地里嘲笑过人家。这女人呀,一定要温顺娇美才好,出身高了则不好相与,以后状元榜眼家里指不定要出多少件男方被家暴的事件。
笑话没乐几天,皇帝就给他赐婚,让娶一个更要命的,太皇太后的亲外孙女,城阳长公主的嫡女,大梁朝珂柔公主。这一串儿金光闪闪的头衔砸下来,他立时感觉心有戚戚然,这哪是娶亲,分明是卖身给岳家,还要开心的帮着数钱。
郑临重一千一万个拒绝,偏皇帝还嫌打击的不够,把人叫到宫里敲打一番:“朕为你指婚珂柔公主,你可是觉得怨怼?”
苍天明鉴,他是真的怨怼。郑临重苦着脸说:“臣自知才疏学浅,恐怕配不上公主凤仪。”
我都拒绝得那么清楚了,您该明白了吧。
梁帝大乐:“朕就爱你这自谦的性子,珂柔是个极出众的女子,若非你有状元之实,家学渊源,朕是不愿意将她指婚于你的。”
那我还要感谢你唠!郑临重苦着脸陪笑。自从赐婚的旨意下来,他老子娘再也不愁眉苦脸了,张口闭口都是圣上英明。就连喜怒不形于色的郑御史,也是用热切的目光看着自己,仿若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一般。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是板上钉钉,郑临重再如何不愿也得谢恩道:“陛下青眼于臣,赐下公主,臣全家上下,感激不尽。”
梁帝抚抚垂须,笑道:“这就好。以后日子要怎么过,你心里要有数。”声音越到后来越冷,“千万别让朕看走了眼。”
郑家这些年经过梁帝有意的打压,到了郑老三连状元都没保住,只做了侍读学士的闲官儿,朝堂上仕子们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心中已经颇有微词。无他,心寒啊!
当年先帝在世,梁王对郑帝师是如何的尊师重道,事必躬亲,如今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卸磨杀驴如此明显,怎能不寒天下仕子之心。
梁帝既已明白缘由,又深知世上最难讨好的就是这些正人君子,他们讲究贫贱不能淫,富贵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索性将珂柔公主当成甜果送予郑家,反正永宁侯府已经不成气候,两家联姻,就当暖一暖仕子们的心吧。
天子威仪,郑临重已经被梁帝的一问一答弄出一脑门子汗,忙不迭的回府。老婆有靠山,真心伤不起啊。
正感伤着,伺候的徐叁儿来报:“少爷,老夫人来了。”
帘珮轻响,郑母拿着一翁老鸭汤进门,惹得郑临重起身相迎:“母亲,天这样晚了,有什么事只管唤了儿子过去。何必辛苦跑这一趟,到底叫儿子担心。”
郑临重容貌清雅,说的话又句句情深意切,郑母一下子暖到了心窝儿,攥着儿子的手,笑道,“也不算太晚。我看芝兰院灯亮着,料想你在读书,就炖了汤送来。”
父母爱幺儿,郑家老三不居长不居幼,郑家父母也没减少了对他的喜爱。郑母看着儿子将鸭汤喝下,捧着半盏茶兀自出了一会子神才说道:“皇上为你指婚珂柔公主,你可是觉得怨怼?”不然怎么想着蒙庆国公的银子?
庆国公横行他们是看不惯,但多的是办法让他们吃哑巴亏,没道理用这么浅显易被识破的方法整人。在这赐婚的节骨眼上,落了把柄被告到御前,摆明了就是想让圣上恼了,然后收回旨意。
怎么每个人都问我这句话?郑临重含着一口老鸭汤,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去,顿时如鲠在喉,眼睛都被胀凸了,“儿子,儿子并没有不愿。”
一句意料之中的话,郑母并没有展颜,“知子莫若母,我明白你即心有怨怼也不会表露出来。只是这婚姻一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你与珂柔公主的婚事是君命不可违。今天没有外人,为娘只问你,你可是还放不下她,所以才这样不情愿?”
“是……”郑临重忍了忍,最终还是不愿欺骗母亲。
郑母心中既怒又痛,“你还想着她作甚。那样的品格就是寻常人家也不敢娶,更何况我们是这样知理的大家。你素来不用我操心,怎么到了婚姻大事却看得这样不明白?”
郑临重轻叹,“已经下过聘书,若我再娶她人,这是置她一个姑娘家于何地呢?”
“聘书?那算得上什么聘书?”郑母忍不住流下泪来,“当年不过是她父亲见你们两小无猜,年纪相仿,门第相宜,来信询问了一句,你父亲回了一封信同意罢了。如今十多年过去,我们家在金陵一直不温不火,他们家却水涨船高,你父亲多次相询婚事都被有意压下来,摆明了是她们先赖的帐,你又操得哪门子心?”泪水冲刷掉脸上的脂粉,眼角层层叠叠的细纹再也遮掩不住,心肝欲碎。
想是近来憋得狠了,郑母一哭就收不势,捂着帕子道,“为娘也不愿做那背信的小人,若真的是两家已经三媒六聘,就是拼了我这条老命我也得抗旨让你们婚配。可如今谁真的把我们当一回事呢。永宁侯府是那样厉害的人家,你领旨又抗旨,他们如何肯善罢干休,你不为你自己个儿,也得想想我们这一大家子呀。”
“母亲,儿子知错了,您切莫伤心。”郑临重有着俊美的五官,垂眸劝人时,神情温润如玉,“珂柔公主我定是会娶的。”
在这样的温言下,郑母渐渐收了泪,“你能这样想,才是我的好儿子。”命人打了水伺候着重新梳洗,起身要走时见儿子要送,伸手拦了拦,“你也累了一天了,外头有婆子们点着灯不用担心。”
郑临重温言一笑,仍坚持着送郑母才出了芝兰院才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