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来宁国侯府,天已经擦黑,为掩人耳目遂弃车坐轿,两顶青黑小轿悄无声息的抬进一座二进带花园的园子。
高大人的别院,并不大,在寸土寸金的金陵城也算得上一个豪宅。一路行来雕栏玉砌,处处透露出主人家的精致,当然也包括主人家的小心,光前后两个门盈轩就看到了守着的七八个乔装打扮的衙役。
唯一敞开的大门,昏黄的灯光从屋内映出来,倩影婀娜,妩媚动人。
盈轩第一次见宋若兰,就觉得此女子容貌惊艳,一双明眸尤其摄魂,虽折射出冷静锐利的光芒,偏又有一股子天真烂漫深藏其中。
如今时隔一个月再相见,才感觉世事无常,昔日娇嫩的花朵仿佛受过寒冬的凛冽。乌青的发上只簪了一只素银钗,脸色消瘦,形容憔悴。她终于再也不是那个很容易就能从眼中看出情绪,很容易就表露出鲜明爱憎的女子了。
盈轩轻叹:“宋姑娘别来无恙。”
“民女宋若兰见过公主殿下。”宋若兰似乎已经等了很久,见到盈轩一点也不吃惊,稳稳的跪在地下磕头。
“好端端的跪下作甚,快起来说话。”盈轩从来都不喜古人随时随地下跪的习惯,在浔阳还好,身边人都了解她的脾气,到了金陵城,规矩也多,场合也正式,少不得有人动不动就给她下跪。
“谢公主。”宋若兰脸上泛起苦色,抬起身在一旁坐了。谁曾想到一场比武招亲就惹上了两个侯府公子一个大梁公主呢。她是江湖人也是平头老百姓,哪怕有一点方法也不想和权贵打交道。“公主此次前来是为了民女状告两位公子一事吧。”
“正是。”盈轩点头,对于聪明人她不必拐弯抹角。
宋若兰凄然一笑道:“状告两位公子实是民女无奈之举。”她出身富贵,每次出门也是有丫鬟婆子伺候着的,一朝离家出走,刚出浔阳地界就弄丢了身上的银钱。换了一般人也许会认输回头,都是家中的娇儿女,哭一哭闹一闹估计父母就原谅自己了。
偏她性格倔强不服输,一路卖艺筹钱,一路风餐露宿,历时一个月也只比公主的銮驾早几天才来到金陵城。满心欢喜的去扣言侯府与宁国侯府的大门,结果连大门外一米的距离触都碰不到。
你以为王侯府邸外会想电视剧里一样会有一堆摆摊子的路人甲,或者一些别有用心装作小商贩的角色吗?那只能说明你太天真了,这就跟没有人敢在政府门口卖烤肉串一样,真正的王爷贵胄大门外都很安静,一般人都绕到而行,更别提有人故意接近了。
宋若兰一无拜帖二无银钱,随随便便一个门房就将她打发了。若执意纠缠,就有侯府里的侍卫前来驱赶。她也想过故技重施夜探侯府,每次都铩羽而归,次数多了就连侯爵府里的侍卫都跟着增加了好几班,更是不得其入。
一个孤女在权贵纵横的金陵城该如何立身?宋若兰立于熙攘的街头,那瞬间出现在清澈眼底的是一种恐慌与茫然。然后也许是存了死志,她写了一纸诉状,当街拦轿告到帝都府尹那里。
“你状告两位侯府公子是为了什么?可是希望他们因着名声娶你?”盈轩冷言道,“太天真!”对于聪明且有心机的女子她一贯不客气。
“一个男人能为名声娶你,他也就能为名声娶别人,以后更能因名声休你。这样的人不是浮于表面的伪君子,就是轻视女人的真小人。你真的希望自己嫁给这样夫君,没有相敬如宾,没有琴瑟和鸣,只有日复一日的冷淡和冷漠,独守着空闺,消磨着自己的青春,看着他与一众年轻貌美的小妾嬉戏调笑。若是你有手段也就罢了,若是没有,等到人来珠黄连个依靠的子嗣都没有,他年坟上都没有人洒下一培黄土。你,真的想要这样的婚姻吗?”
宋若兰眼圈微红,竭尽全力,依旧带着颤音。“女子不都是要讲究三从四德么?我既然已经名声有亏,若能嫁人,最好也就是这样了。”
谁不想嫁一个盖世英雄,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养一双儿女,颐养天年。前提,她得是一个清白女儿。
“迂腐!”盈轩也没指望三言两语就板正她的思想,十多年的根深蒂固的教育,又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不那样想才感觉奇怪。
似乎自从进入父系氏族社会开始,古人就开始无限制的压榨女性的权利。到了程朱理学的巅峰时期,女人更是毫无地位可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若没有子怎么办,更简单,一顶贞洁的帽子扣下来。你以为这就完了?据说守节的节妇,均是日日自己纺线织布,佛前念经,自做衣衫。且绫罗绸缎一概不用,麻衣加身。
“你以为王侯贵胄的门是那么好近的么?我怕你的案子还没过堂,小命就先没了。”盈轩轻叹,她终究心软这个孤女。
“不这样,我又能怎么办。”宋若兰垂眸望着地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说到底也不过是为自己寻一个活下去的借口。她做不来以死捍卫名节,17岁的年纪,她还没有活够。
似乎看到宋若兰眸子一闪而逝的光辉,盈轩决定改变规劝方向:“我曾经在书上见过一种极乐鸟,没有腿从出生就开始飞,即使遇到暴风雨也会顽强冲破,即使是遍体鳞伤也不会放弃。她始终在不知疲倦的向自己的理想飞翔,一生只落一次地,就是在死的时候。”
“我知道你活得艰难,自古哪个女儿家又是容易的。我们不比男人可以正大光明的出入朝堂,施展自己的报负,所做的只是龟缩在内帷之中蝇营狗苟。头发长见识短,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人背负了多少骂名。难道我们活该就被男人看不起,难道女人天生就要依附男人。你也出身富贵,书本上的大道理都懂,我不劝你什么,只给你三天时间想一想,何不为自己而活。若改变主意就告诉高大人,他自会寻我。”
一番长篇大论说下来,盈轩没看宋若兰震惊的神情,转身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