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号称拥堵之城和不夜之城,但是自从凌晨一点开始,各主要环道上却空无一人。说起来,北京还是座希望之城,吸引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青年才俊聚集而来。北京当然还是座寂寞之城,故宫脚下和天桥之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流浪汉。
也因此,在北京“飙车”,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姜天理喜欢飙车简直上了瘾,他的种种爱好中,只有飙车能充分满足他“天下我有”的感觉。虽然白天时,他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四周围满了供他随时差遣的小兄弟,但是他甚至从家门到达学校也只能骑自行车。轿车是用不上的,要排长长的队。
北京机动车辆的刺鼻味儿、遮天雾霾带来的压抑感、乌压压的人群,几乎抵消了他在学校里身居高位、呼风唤雨的成就感。他继承了父亲旺盛的生命力,是个典型的短睡眠者,一天只需要睡四个小时。这长长的二十个小时对他就成了煎熬。所以,他那么努力,学习呀、体育呀、演戏呀、恋爱呀,事事都力求做到最好。也因着父亲强大的人脉关系,他想做的事,条件是不会不齐备的。他也因此比常人成功得多。
然而这次拍微电影,却搞砸了。
一个叫绿儿的插班生,当着众人的面拒绝了他。这个事件在姜天理心里产生的感觉,就好像是你正愉快地游着泳,突然陷进了一个瀑布,重重地跌了下来。他需要发泄。
他连着三天狂飙经过长安街。长安街古铜色的灯光简直能刺痛他的双眼。劳累一番后,他才能安然入眠。然而白天时流言也就传开了,说他竟然“搞不定一个插班生”“向人表白被拒”。
怎么办?他从来容不得别人对他说一个“不”字,现在他只有用更疯狂的追求去得到她,去挽回这一切。
然而这些都是徒劳的。绿儿的课桌上已经出现过二十七枝玫瑰花、十五封“情书”、两张演唱会的入场券。但是,她都随手丢在了垃圾桶里。
这简直就像是在抽姜天理的耳光。据他最好的朋友张浩然的观察,绿儿不能接受姜天理,乃是因为她“心有所属”,是莫清尘!应该找个机会打击一下这个小子,让他知难而退。
踢足球的时候,没有人愿意传给莫清尘球;他在咖啡厅起身去取咖啡,回到座位后才发现自己的书籍却不翼而飞;更不要说上课时,有人会往他的后背上贴字条;甚至自己的作业也会被人涂改掉。
莫清尘哭笑不得。他只想安安静静地读书和生活,真不知道招谁惹谁了。渐渐地他留了意,想要抓住这些个无聊的学生。那是个晚自习的课间,没有月亮,雾霾浓重,惨白的路灯上几只小虫叮叮地响,几乎没有人。莫清尘正在水龙头前洗手,背后却默默地出现了四个戴大口罩的年轻人。三四只脚便往他身上招呼。
不用回头,莫清尘就知道机会来了。他闪也不闪,只是身子稍微动了动,那四个年轻人的脚便都崴了,钻心地疼。清尘一把扯下了他们的口罩,他看到了四张呲牙咧嘴的脸,便问他们为何要偷袭。
他们并不是学生,而是学校的门卫,收了张浩然的贿赂,要给莫清尘“一点颜色”。
“张浩然是谁?”莫清尘一头雾水。他先问了绿儿,答曰“不知道”。再问陈晓雪,她的回答是“姜天理身边的一个跟班,几乎跟他形影不离的那位,比咱们高一个年级。”
辗转了几个回合,终于找到了张浩然,抓住了他的衣领,推搡到了墙上,便质问他因何“欺负人”?
张浩然临危不惧,推了推眼镜,反问道:“我哪里欺负人了?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莫清尘微微一笑,他怎么老是遇到这样的人!狗仗人势,背后偷袭,自己却隐藏极深,出了问题便让别人背锅。对于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想到这儿,便使劲跺了一下脚,在水泥地上踩出了一个脚印。“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吧?”
张浩然以为自己花了眼,联想到莫清尘一招内就制服了那四个门卫,他忽然明白了绿儿喜欢莫清尘的原因。人家深藏不露才是真的。他的膝盖一下子软了,跪在莫清尘面前,说道:“我错了,真的错了。从此我能不能跟着你混?”
莫清尘真想唾他一口,训斥道:“谁要你这样的废物?”
张浩然突然附在莫清尘耳边,把姜天理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莫清尘道:“实话告诉你,这位大小姐的脾气比天还大。她对你们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张浩然道:“姜天理的背景也不简单,小心着了他的道儿。”
莫清尘道:“他的道儿不都是你想出来的吗?”
张浩然道:“话虽如此。他手下还有好多虾兵蟹将呢。”
莫清尘不耐烦,把他一把推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是说:“只要你们别惹我就好。”
张浩然石化在了那儿。上课铃响了也一动未动。他一向喜欢追随最强者,现在却被拒绝了。他感到自己的人生失去了凭借。他的父亲为了得到北京户口,做了“倒插门”,娶了个北京女人,哪怕她是个瘸子。父亲一直谆谆告诫他:找棵大树好乘凉。路选得对,少奋斗三十年。他一向是这么做的。
姜天理的事,他都当做是自己的事来处理。姜天理也从没亏待过他,把他当做知心朋友。现在遇到了莫清尘,他预感到姜天理这棵大树要倒,便一心想投靠莫清尘,但是莫清尘会理他吗?
一个周六的凌晨,张浩然以及其他几个好兄弟陪着姜天理又在长安街前飙车。谁也没有姜天理的精力旺盛,每周只有周六,大家才难得聚在一起。
白天时他们吃过了北海“仿膳”的豌豆黄儿、“咸亨酒店”的臭豆腐以及东来顺的烤羊肉,心情很好。
“坐好啦。”姜天理说道,“发动!”
“突”地一声,姜天理的豪车炮弹一样发射了出去。
“让我们飞起来吧!”张浩然伸开了双手,作飞行状,右手捏着个易拉罐。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后面的人吼起来。
多么安静的月夜!而且明亮!长安街像一条大河缓缓地流淌。两侧的路灯静静地俯临着这一切。
张浩然把手伸出窗外,自作多情地说道:“你可知道风是什么形状?”
坐在后排座位的王壮壮与田康一起拍手说道:“别文艺了!小心遭雷劈!”
张浩然不理,继续朗诵道:“风在流浪!像我一样!奔驰在高高的山岗!”
他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为了让呼吸更顺畅,用左手解开了安全带,易拉罐被丢得远远的,如同一个热情的拥抱般,摊开了双手,大声朗诵道:“我无形,因为我在四面八方!”
这句话刚说完,他便果然被震出了车,像颗西红柿一样摔碎了,震落在了“四面八方”。
撞车了!
他们撞到了崂山道!
原来今天是崂山道帮助清尘“炼化”的日子。二人步行在去故宫的路上,谁曾想凌晨半夜的,竟然冲出一辆跑车来!姜天理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直直地撞向了崂山道!
崂山道匆忙之间,拼尽平生的所有力气,用拂尘一扫,那车便前轮离地,飞越了他的肩头。由于跑车的防震性能好,姜天理等其他三人都安然无恙,只是可怜张浩然被生生地抛出了窗外。
那车又开离了他们一百多米才停了下来。姜天理吓得后背发凉,调转车头,车和人竟然能够毫发未伤,虚惊一场,重新回到崂山道身边。
王壮壮与田康抓住姜天理的肩膀,不停地摇:“撞见鬼了。老大,咱们快走路吧!”
姜天理嘴唇发紫,看着惨烈的张浩然,又看着面前这个长须飘动、慈眉善目的老者,一时呆了。
清尘也呆掉了,真想不到好好的一个人竟然能够这样被碎成七八半儿,一声不吭地死掉了,而且这个人昨天还跟他说过话,虽然不是什么高尚的好人。
崂山道仍旧很沉着,叫一声:“无量寿福!”取了一个紫金葫芦,吟唱了一番“魂兮归来”,那尸体便被吸入了葫芦,路面一时间干净了。
姜天理突然看到清尘也在旁边,终于忍不住道:“你们干的好事!我可记住你们了,莫清尘,我认得你!”
崂山道白了姜天理一眼,“好事坏事,全是天意。贫道若是个凡人,躺在地上的就是贫道了。即使是告官,你也有三分罪责。”
姜天理后背冷汗又冒出来了。自己半夜飙车,若是让父亲知道了,会影响到他的仕途,那自己就成了家族罪人。
姜天理故作镇静地说道:“你法力高强,一定能救活他。”
崂山道说道:“我已经救过一个死人。”看了清尘一眼,“再救第二个,那便是颠倒阴阳,扰乱轮回,真真是极大之罪过了。”
莫清尘道:“你可以让他陪你炼化嘛。”
崂山道笑道:“他哪里是炼化的材料。好了,莫要挡道,贫道有正事要办。”
崂山道拉起莫清尘衣袖,疾步走了。只剩下姜天理等三人木然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