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招呼的老鸨见了这位贵气逼人的年轻公子,便笑盈盈地迎上来,热情中不带谄媚,举手投足也极有分寸,不愧是京城顶尖的青楼水准,连老鸨也看上去略有风姿。
那老鸨衣着华美,体态已现臃肿,却因举止打扮得体而并不令人生厌,她用手中熏了微香的羽毛团扇轻轻扇着,带起一丝香风,一边带笑说道:“这位俊俏公子看来是头一次来婳春楼,不知是要老奴给您介绍介绍姑娘呢,还是先喝喝酒听听曲?”说完朝厅堂里招了招手,立刻有四五个打扮妖娆的女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几个女子个个身姿绰约,面容妩媚,有一两个甚至娇笑着上来轻轻用手指划过昭熙郡主的面颊,把昭熙郡主吓得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葭茵见了这个情景,虽然她也已经满脸羞红,却对这些姑娘胆敢对郡主不敬而更加生气,立即上前拨开那些莺莺燕燕,皱着眉头说道:“一会儿我家公子看上哪个,便叫哪个过来伺候,其余人退下便是!”
几个姑娘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咯咯笑着退开了一些距离,却仍然大胆打量着昭熙郡主,小声地互相打趣。
昭熙郡主虽见多识广胆子大,却也从未来过青楼这种地方,更从未尝试过被一群姑娘含情脉脉盯着看的感觉,况且她从未想过该用何种手段来对付这些巧笑嫣然的漂亮姑娘,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听见葭茵呵斥那些姑娘,她连忙稳定心神,对老鸨说道:“我来找玉儿姑娘的,你去把她叫过来。”
老鸨愣了愣,赔笑说道:“敢问公子说的是哪个玉儿姑娘?”
昭熙郡主哪里知道下午万棠所说的是哪个玉儿姑娘,她只想赶快摆脱被一群姑娘围着调笑的境地,她正要开口,却听葭茵已经按捺不住,大声说道:“玉儿姑娘就是玉儿姑娘,哪有这个那个的,你快去叫吧,不要废话。”说罢塞到老鸨手中一张银票,把昭熙郡主拦在身后,不让人继续打量她。
那老鸨接过银票,更加殷勤,微微躬身问道:“我们这里的姑娘的确没有叫玉儿的,倒是有文玉和玉卿两个姑娘,不知公子说的是不是她们中的一个?”
昭熙郡主也不再怀疑老鸨的话,不想再在大厅里纠缠下去,便说道:“就那个玉卿姑娘吧,你快把她叫来,再给我安排一个清静点的地方,这么多人厌烦得很!”
老鸨为难地说道:“玉卿姑娘美是美,可是才来不久,许多规矩还没学会,琴技歌舞也甚是生疏,不如换一个更可心的姑娘来,老奴保证把公子服侍得高高兴兴!”
葭茵听了此话正合心意,连忙说道:“不用不用,就要这个玉卿姑娘,这就带我们过去吧!”昭熙郡主也正是此意,连连点头。
老鸨说道:“不瞒二位,那玉卿姑娘还没调教好,根本没法接客,听二位刚才所指的玉儿姑娘显然不是玉卿,又何必非她不可呢。”
昭熙郡主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这个你放心,我点了这位姑娘,该付的银子一点不会少,更不会因为不满意而迁怒于你们婳春楼。更何况,我敢保证,玉卿姑娘见了我,不会反抗也不会无礼。”
老鸨听了昭熙郡主的话,知道今天势必要让玉卿出来接客了,于是吩咐下人道:“去玲珑阁告诉玉卿姑娘准备准备,这位公子这就要过去了。”又对昭熙郡主说道:“既然公子执意要玉卿服侍,那便随老奴过去吧。”
昭熙郡主和葭茵随着老鸨走进玲珑阁,看到屋内情形时大吃一惊,只见一个面容娇美无双的姑娘躺在床上,她身着淡紫色衣裙,头上点缀一支碧玉珠钗,发丝有些凌乱,面上薄施脂粉,有几根粗绳子分别捆绑着她的双手和双足,口中也紧紧勒着一根防止咬舌自尽的绳子。
然而即使是这样,也仍然可见其清丽脱俗之美,现在,那美艳绝伦的面庞上是异常愤恨,双目紧闭,睫毛微微颤动,令人心下骇然。
老鸨摇头叹了口气,说道:“玉卿姑娘实在难以好好服侍公子,若公子现在改变主意,老奴再为您另寻一位姑娘。”
昭熙郡主见到玉卿的痛苦绝望之色,心里不忍,径自向床边走去,葭茵不禁说道:“公子,小心!”
昭熙郡主走到玉卿身边,玉卿听到脚步声临近,猛地睁开双眼,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所闪现的痛恨光芒如利剑一般,刺得昭熙郡主心中微微一痛,她俯下身,将脸凑近玉卿的脸。
老鸨在后面所看到的,仿佛是这位翩翩佳公子欲行亲吻轻薄,正自担忧玉卿会做出伤害客人的举动来,却忽然见到玉卿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公子直起身,玉卿的面上也不再是愤恨的神情,而是重又闭上双眼,似乎是心灰意冷,放弃了抵抗。
老鸨松了口气,说道:“公子如不嫌弃,那便让玉卿姑娘伺候吧,老奴退下了。”说完,仍略有些不放心,叮嘱葭茵小心提防玉卿伤害他家公子。
老鸨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昭熙郡主和葭茵两人连忙为玉卿解开绳子,扶她坐起身。玉卿无力地靠在床上,没有说话,或许因为是刚刚的惊怒过后,她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卸下了全身的力气。葭茵问道:“公子,你刚才做了什么,让玉卿姑娘不再敌视我们?”
昭熙郡主道:“很简单啊,我伏在她耳边小声说,不要怕,我乃女儿身。”
葭茵吃吃地笑了,打趣道:“我真当以为是你的潇洒俊俏迷倒了这位姑娘呢。”
昭熙郡主闻言不禁得意地又挺了挺腰身,把手中折扇摇了摇,说道:“那是自然,本公子神采非凡,世间又有哪个女子不喜欢呢,哈哈哈!”
玉卿缓缓开口说道:“你们果然都是女儿身,不仔细看,是分辨不出的。”她的嗓音有些干哑,像是多日没有说过话,又像是声嘶力竭地大喊过,听起来令人心生怜意。
昭熙郡主问道:“你既然这般不情愿,必定是被迫入了青楼的,你有什么遭遇说来听听,或许我可以帮到你。”
玉卿低头不语,不知是不想说,还是不知从何说起,昭熙郡主也不催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
许久,玉卿开了口,说道:“我并非京城人士,原名英玉,我爹是许阳县令英怀荣,我从小也算锦衣玉食,可就在去年秋天,兵部尚书徐秉之到卢州公干,路过许阳,由我爹接待,不知怎的,父亲突然开始变卖家里的值钱东西,说是打点京城官员,不日便可升官入京。“
”我和母亲心里觉得不安,却又无法劝说,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提着家里全部家当去讨好徐秉之。徐秉之带着我父亲孝敬的钱离开之后,将近半年都再也没有消息。我爹曾往京城寄信委婉询问,从无回话。今年春天,我爹实在着急,就亲自去了一趟京城,找徐秉之问个明白。“
”谁知,就在我爹到达京城的第五天,有许多官兵来抄了我家,家眷中男的一律充为官奴,女的则被卖到各地做奴婢,我和我娘本来在一起,结果她连气带病死在了路上。”
说到这,她哽咽起来,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昭熙郡主掏出手帕为她拭泪,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葭茵默默地倒了一杯茶水递过来。玉卿平静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当时正有一个来自京城的富家公子远游路过,看中了我,我本以为可以安安分分地做一名侍女了却此生,哪知当这公子带着我回到京城时,才知道不久前家中遭逢变故,家产悉数变卖,已经一贫如洗,他震惊之下无暇顾及我,不顾我的哀求,顺手将我卖给了人贩子。几经辗转,我竟被卖进婳春楼,最初几天,我一心求死,可他们看的太紧,我没有机会。我本欲绝食,可是他们却强行给我灌下吃食,折腾几次,我的意志渐渐被消磨地所剩无几,已经没有力气再和他们斗下去。”
讲完了自己的经历,玉卿又闭上眼睛靠在床柱上,满脸的疲惫痛苦之色,瘦削的脸庞上写满了绝望,一个本是大家闺秀的豆蔻少女,如今沦落风尘,令人不禁唏嘘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