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郝爽忽然觉得腰间剧烈地振动起来,一时间他有些手忙脚乱,慌慌张张放下攥在手中的钢笔,低着头从裤带上取下BB机。都佩戴了一个多周,郝爽还是有些不太习惯,每次来信息的振动声,都让他不由地紧张一番。偷偷摸摸地看了信息之后,他乐了,是景新绿的留言,约他下午五点到学校大门口见面。
自从有了BB机,郝爽觉得爽呆了,景新绿再也不会因为第一时间找不到他而使小性子、嘟嘴发脾气了。目前在宿舍中,也只有他和荆明拥有汉字传呼机。霍朗和封逸虽然也有传呼机,但他俩都是数字的,每次发来信息时都要对着数字代码表查上老一阵,而自己只需要扫一眼就能清清楚楚看清信息内容……想到这里,郝爽不由地有些得意。但美中不足的是,每次一想起那高出数字机好几倍的价格,郝爽就一阵阵肉疼,摩托罗拉汉字传呼机,真他娘的贵,整整七百大洋呀!要不是为了景新绿,自己犯的着吗?
景新绿的信息彻底扰乱了郝爽的心绪,他一把合上摆在书桌上的毕业留言册。还是姚远说得对,这写毕业留言册的确是个技术活。由于先前没大上心,班里好多同学的留言册郝爽都没写,这不,今天下午就一下子收到五本。五本就代表着五名同学,就需要五篇内容不同的留言呀……光想想郝爽就觉着头大。这大半节课刚为一名女同学想好几句话,让景新绿的信息一搅合就忘得一干二净,“都怨白杨,你做什么生意不好,偏偏要卖留言册,真是没事找事。”郝爽心里暗暗地骂着。
郝爽抬头四下里望了望,讲台上的老师微微仰着头,自顾自地讲授着书本上的内容,低沉悠长的讲课声时断时续;坐在前排的蒲柳头枕在左臂上,却将身体竭力地扭向课桌的右端,整个人呈现出一副极其夸张的扭曲模样;封逸埋着头在纸上不停地写着什么,但郝爽可以肯定地说,他所写的内容和本节课没半毛钱关系;姚远捧着一本书正看得出神,但只要稍微瞅瞅他手里面书的厚度,天知道他再看什么;霍朗和张静香坐在教室后排的角落里,各自用书本堵住自己的脑袋,侧着头不知说着什么;萧勇也没闲着,不停地用钢笔戳着前面白杨的后背,嘴唇不停地闭合着,不知要对白杨说些什么;白杨好像并不愿意搭理他,不停地用手打开戳在后背上的钢笔,时不时趁老师转身板书的空隙,回过头来用手指着萧勇,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不远处的荆明干脆直接趴在桌子上,双手抱着脑袋呼呼大睡……整个教室里,同学们各行其是,做着和本节课毫无关系的事情。快毕业了,对于课堂上这种貌合神离的情形,老师们明白,同学们也明白,只要不是特别的过分,谁也不会去较真,谁也不会去点破,大家都彼此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种奇怪的课堂氛围。
讲台上的老师依旧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与其说他讲给学生们听,还不如说他是讲给自己听。百无聊赖的郝爽趴在桌子上,他也准备小睡一会儿。可真正准备睡的时候,郝爽却发现自己的头脑出了奇的清醒。自从去年那次以后,郝爽就再也没有和许慕梅单独出去。虽然有时遇见了,他们还会向以前那样一如既往地打招呼,初中同学小聚时,许慕梅依然会坐在他的旁边,帮他倒水挡酒,但是郝爽知道,这都是表面上的东西,他现在和许慕梅就是简简单单的同学关系。那个从小到大跟在自己身边恬静如水、清淡无痕的许慕梅,再也不会有了;那种从内心自然而然迸发出来的把两个人紧紧连在一起的亲情和温情,再也不存在了;那种一直的熟悉、一直的相随、一直的畅所欲言、一直的如同兄妹,再也回不去了……
郝爽把枕在左臂的头移到了右臂,不经意间被别在腰间的BB机硌了一下,他掏出BB机,把景新绿发来的信息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没错,下午五点学校大门口见。郝爽喜欢和景新绿在一起,他喜欢那抹闪耀的嫩绿,喜欢那个跳动的精灵,喜欢那娇蛮活泼中溢出来的可爱和灵韵。景新绿就像一枚投入郝爽平静心潭中的翡翠石,让他内心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景新绿就像安置在郝爽心中一块吸铁石,吸附了郝爽对感情的一切美好憧憬和愿望……这个学期以来,只有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星期五下午一放假,郝爽肯定要和景新绿去中心街逛逛。景新绿爱吃川云酸菜面、爱看电影、爱逛以纯店、爱听流行歌曲、爱买磁带、爱……只要景新绿喜欢,郝爽都愿意陪着;只要景新绿高兴,郝爽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郝爽踏着铃声便向校园大门口奔去。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愿想,只想早点儿见到景新绿,仿佛中午到现在的分别,不是四五个小时,而是四五十年。郝爽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真不知道毕业了该怎么办?郝爽在大门口站了大概有二十多分钟吧,那抹熟悉的嫩绿才徐步款款地出现在视野里。郝爽连忙迎上去,“新绿,前两天你不是说最近出来一首特别好听的歌,叫什么《星语心愿》。今天我们就先去买磁带,然后去吃酸菜面,再去以纯店转转……”
郝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景新绿打断了,“好哥哥,今天下午你什么都不要管,我都安排好了。我们哪儿也不转,也不吃酸菜面,我们俩请你吃火锅,喝盖碗茶。”
“我们俩请你吃火锅?”郝爽有些纳闷,“我们俩”是谁?“你”又是谁?他刚准备问个明白,景新绿拉起他就向前跑去,“好哥哥,赶紧的,二路公交来了,我们赶紧走。”
一路上,郝爽都纠结在景新绿刚才那句没头没脑的话中,他几次都想开口问,但是公交车上人非常多,郝爽想,一会儿下车再问也不迟。
“新绿,这儿,我在这儿。”刚下公交车,站牌旁一个阳光帅气的男孩大声地打着招呼。
“你什么时候到的?”景新绿一脸兴奋地跑过去,显然他们俩非常的熟。
“新绿,位子我都定好了,就等你们了。”男孩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郝爽一下子呆站在原地,他这才明白过来,谁是“我们俩”,谁是“你”了。
“新绿,你要的磁带。”男孩把一盘磁带递到景新绿的手中。
“谢谢你。”景新绿一脸娇羞的女儿态。
“好哥哥,你快点儿。”景新绿跑过来拉住郝爽的袖口,“这是我初中同学,叫……”郝爽只觉得脑袋“嗡嗡嗡”地响个不停,好像随时都要裂开似的,景新绿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好哥哥,你怎么了?”景新绿使劲摇了摇郝爽的胳膊,“你的脸色咋这么难看?”景新绿一脸的关切。
“没什么,刚才车上有点儿挤透不过气来,缓一会儿就好了。”郝爽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这是好哥哥——郝爽。”景新绿向男孩介绍起郝爽,“师范这两年他像亲哥哥一样宠着我,爱着我。”
“我也叫你好哥哥,你不介意吧?”男孩一脸灿烂的笑容,“经常听新绿提起你,说你怎么怎么好,有时我都羡慕她能认识你这么一位亲哥哥。我上高中,学习压力比新绿大得多,平时没多少时间陪她逛街,谢谢你这两年来对新绿的照顾。”
“好哥哥,你不是马上要毕业了吗,他非要请你吃饭,说要谢谢你对我的照顾。我想也是呀,是应该好好感谢一下好哥哥。”
“新绿,好哥哥,我们别光站在这里说话,位子我都定好了,我们还是上去边吃边聊吧。”男孩轻轻地拍了拍景新绿的后背。
“对,好哥哥,我们赶紧上去。”景新绿一把挽起郝爽的胳膊。
“新绿,你等一下。”郝爽从裤带上取下BB机,“荆明来的消息。呀,不好了,我们宿舍着火了,我得马上回去。”其实BB机上什么信息都没有,郝爽没想到宿舍中流传的这句用来终止约会的玩笑话,竟然在现实生活中被自己用上了。
“真的吗?”景新绿一脸的焦急,“你们其他室友呢?”
“大家都在往回赶。”郝爽冲男孩挥了挥手,“谢谢你的火锅,看来我是无福消受。”说完,郝爽不顾身后景新绿的挽留,转身就挡住了一辆出租车。坐进车厢的那一刻,郝爽觉得自己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变成一滩烂泥……
我要控制我自己
不会让谁看见我哭泣
装作漠不关心你
不愿想起你
怪自己没勇气
心痛得无法呼吸
找不到你留下的痕迹
眼睁睁的看着你
却无能为力
任你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找不到坚强的理由
再也感觉不到你的温柔
告诉我星空在那头
那里是否有尽头
就向流星许个心愿
让你知道我爱你
……
“师傅,能把刚才那首歌再重新放一次吗?”郝爽竭力控制住了盈满眼眶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