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封逸背着满满一大包东西站在玉泉院门口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他丝毫没做停留,拉起吴笑眉的手就向前奔去。一路上游客不算太多,三三两两,很是热闹。大概十几分钟的样子,他俩顺利抵达了景区大门口,买票进山,出发——出发——出发——
进了华山大门,大约有二三公里都是没有任何阶梯的缓坡,挺平顺,一点不累。封逸心想,要是华山所有的路都是这样该有多好。随着进山道路的延伸,路边溪水的潺潺声越来越响,路边岩石都是湿漉漉的,空气是那样的清新。山坡石头缝里生出很多翠绿色的植物,青葱可人。吴笑眉甩开封逸,叽叽喳喳地跑在前面,一边跑一边用手电筒好奇地照着山崖上的石刻,嘴里还一个劲儿地评判着各个石刻的优劣。
“封逸,你快来看,我们这么快就到第五关了呀!是不是很快就能到达山顶?”吴笑眉站在前面兴奋地冲着负重慢行的封逸招手。
“小笨蛋,你好好看看解说。”封逸笑着念道,“五里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为登华山的第一座关隘。因位距峪口五华里处,俗称五里关,又称第一关。”
“妈呀,这才第一关,等于才刚刚开始啊。”吴笑眉瞬间无语。
渐渐的,看见了青云洞,看见了石门,看见了莎萝坪,看见了毛女洞,看见了响水石,看见了云门,看见了东道院……向前望去,山路在灯光的照耀下不断延长,远处看不到一丝光亮;向后望去,天地间仿佛是染满墨汁的丝绸,浓重的乌黑!
渐渐的,山势变得陡峭起来,平坦的道路有了坡度,坡路又逐渐变成了石阶……上山的道路越来越陡,越走越窄。封逸一边卖力地往上爬,一边抬头看着两侧黑黢黢的山壁,高高的影子笼罩下来,看得人有点儿眼晕。
渐渐的,道路两旁开始出现铁索,起先是零星的一小段一小段,后来就好像要通往天界一般,绵延不绝……封逸每往前走一步都要紧紧抓住冰凉硌手的铁索。
渐渐的,雨势一点点地变大,风也顺势大了起来,山谷中的雾气越来越低、越来越浓……封逸和吴笑眉只好穿上雨衣。但雨衣的质量并不好,不多时两个人身上的衣物就全部湿透。
渐渐的,封逸觉得背包越来越沉,脚步越来越重,喘息声越来越响……雨水和汗水混在身上的滋味别提有多难受。吴笑眉早没了先前的兴奋劲儿,眉头紧锁,一脸无奈。
忽然,旁边的人群中出现了小小的骚乱,几个年轻人在经过短暂的争执之后,开始掉头往回走。封逸抬头一看,前面路旁横着一块大大的椭圆形石头,上面刻着“回心石”三个大字,封逸明白真正的爬山从这里才算正式开始,想清楚了就继续前行,怕危险怕劳累的请往回走。吴笑眉的情绪显然是受到了影响,她开始抱怨起封逸,“我们就该在山下住宿一晚,明天坐索道上山,这样就不用冒着危险淋着雨夜爬华山了。”
封逸的信心也有些动摇,这雨现在是越下越大,如果再往前行,势必会越来越困难,自己倒无所谓,但是笑眉会淋雨受冷,为了笑眉,应该……“笑眉,要不然我们也回去吧?”封逸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谁说我要回去!”吴笑眉恶狠狠地瞪了封逸一眼,“难道你把刚才在山下买同心锁时店家告诉我们的话都忘记了?爬华山到金锁关锁同心锁只能一鼓作气,不能半途而废,难道你希望我们的爱情也半途而废吗?”封逸立马用双手把嘴巴捂得严严实实,女人心,海底针!天啊,都是你的理儿,封逸默默地想。
过了回心石,整个山谷间都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人影。看来这忽如其来的雨丝并未浇灭大家爬山的心劲儿,夜爬华山果真名不虚传,人气十足呀,封逸不由地感叹。整个石阶上人头攒动,先前那种信马由缰的走法此时此地已然彻底行不通。整个爬山人流就像条死而不僵的水蛇,半天蠕动一下。混杂在人流中,走与停已经不是自己能完全掌控了的。封逸觉得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是自己在走,而是后面越来越多的人群推着你往前蠕动。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和雨水浸透,先前由于一直不停地走着,封逸并没有感到有多冷,此时夹杂在走走停停的人流中,身体渐渐凉了下来,整个衣服就像一副坚硬的冰甲禁锢在身上,冷得人浑身汗毛直竖。封逸想把背包中的干衣服翻出来给吴笑眉披上,但是在这密集的人流中想要完成这个愿望,根本就不可能。封逸转过头望着一脸倦意的吴笑眉,心中有着说不完的爱怜与心疼。
在缓慢蠕动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封逸拉着吴笑眉终于来到了传说中的千尺幢。看着眼前的情形,封逸这才真真切切明白了拥堵的原因:千尺幢形如裂隙,四壁直立,凿石为梯,两边都是岩石相立,如同穿行井中,向上看为一线天,往下望如深井。每级石阶的宽度只能勉强侧放脚掌,道路宽度只能容纳一个人上下。由于前面的人要一个一个缓慢攀爬,所以后面的人就会越聚越多,越堵越长。吴笑眉的体能显然是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消磨殆尽,千尺幢还没爬过一半,她就紧紧地拽住封逸的衣襟,完全依靠着封逸的力量向上攀登……路陡包沉,脚麻腿软,加之吴笑眉的拉拽,封逸觉得每前行一步都异常艰难,身上的“冰甲”此时已全然融化,湿湿腻腻地裹在身上。浑身上下就像冒泡的泉眼,汗水汩汩地涌了出来。好几次封逸都想停下来缓口气或者毅然决然地打开吴笑眉拽在身后的那只手,但是他终究什么都没有做。堵在身后的人不停地催促着前行,封逸只好咬紧牙关继续手脚并用往上爬……
过了千尺幢,就是百尺峡。裹在汹涌的人流中,封逸没有丝毫停留喘气的余地,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一个台阶,两个台阶……爬,往上爬,用尽全力往上爬……除了爬,还是爬……上来了,终于上来了……封逸也顾不上选择那里能躲雨,那里能避风,身上的重量已经让他无法支撑。在一处略显宽阔的山路转弯处,身心疲惫的封逸想都没想就一屁股坐了下去,管它湿的,还是怎得,封逸此时只想休息自己的腿——两条完全没有了知觉,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腿。嘴里是一股强似一股的生黄豆气味,封逸觉得自己只有呼出去的气团,没有了吸进来的气息。吴笑眉早没了淑女的模样,毫不犹豫地坐下来靠在封逸的身上,紧闭着双眼,脸色煞白煞白。
在这既不遮风又不挡雨的地方没坐多久,封逸马上感觉到了另样的不舒服。身上虽然穿着雨衣,但早已湿透,一股股的风吹在身上说不出来的冷,刺骨的冷。如果再这样下去,两个人肯定要感冒,所以现在无论怎样不能停,只有走,不停地走,让身体暖起来。打定主意之后,封逸推醒了在旁边蜷缩成一团迷迷糊糊发抖的吴笑眉,从背包里取出两件提前准备好的外套一股脑地套在吴笑眉的身上,“笑眉,还能坚持吗?”封逸一脸的关切,“我们不能停,只有走,不然你会感冒的。”
“好多了,封逸,我听你的。”吴笑眉望着封逸,一脸的坚毅,“为了爱情,我们一定要一鼓作气爬到金锁关锁上我们的同心锁。”吴笑眉冲着黑魆魆山谷喊道。
爬完老君犁,甩过云台峰,途经擦耳崖,攀上陡天梯,脚踏苍龙岭……封逸始终走在前面,他仔细地用手电筒照着脚下的路,不时地回头提醒着吴笑眉。越往上走,山上可供休息的地方就越少,两个人只能在气喘吁吁时站着歇息片刻,看看指示牌,继续往上爬。“笑眉,再坚持一下,前面就是五云峰。过了五云峰就是金锁关。”封逸回过头来拉着吴笑眉的手,喘着粗气大声鼓励着。
封逸拉扯着吴笑眉手脚并用地爬上五云峰,还没来得及直起腰喘口气,就被一条消息彻底击溃:由于人多,为了确保安全,金锁关以上的道路都早已禁止通行。整个树林里、石阶上都挤满了人,大家的抱怨声、争吵声响成一片。封逸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吴笑眉眼里已经噙满泪水。
“笑眉,怎么了?”封逸一脸的着急。
“封逸,我们到不了金锁关,我们的同心锁锁不上去了。”两行泪珠在吴笑眉脸庞肆无忌惮地开始流淌。
“没事,没事。”封逸轻声安慰,“我们来了,无论多么艰难,无论多么困苦,我们爬上来了。”
“封逸,你说这是不是代表着我们的爱情将无疾而终。”吴笑眉哭得一塌糊涂。
“笑眉,不是的,不是的。”封逸的声音也有些哽咽,“这只说明我还对你不够好,我以后还要更加努力,好好地爱你……”
封逸将好话说尽、百般纠缠才租来的一件黄大衣披在吴笑眉身上的时候,吴笑已经将头靠着房檐下的石柱上睡着了,脸上还残留着没有拭净的泪痕,“傻姑娘。”封逸轻轻地在吴笑眉额头上吻了一下,“苍天可以作证,华山可以作证,我封逸会永远对笑眉好的,一生一世,永不改变。”
经过大半夜的折腾,封逸也是疲惫至极。尽管脚还在水泡胀的鞋子里,手还在水浸湿的手套中,但是他仍旧抵不住阵阵袭来的睡意。封逸裹了裹潮湿冰冷的外套,想努力地保持清醒,努力地睁开眼睛,但确无能为力,尽管一旁的游客还在高声地喧哗着,但封逸觉得那声音很远很远,很轻很轻……他只想闭上眼,躺一会儿,就躺小小的一会儿。
从来没有体验过饥寒交迫的窘境,封逸可是真真切切地领悟了,喊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在迷迷糊糊中,听道有人说天亮了。封逸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看天空,是没有半夜时分那么漆黑。淅淅沥沥的山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抬头仰望天空,星光灿烂。看着蜷缩在大衣中睡得正香的吴笑眉,封逸没忍心叫醒她。他站起来,活动了几下冰冷发麻的四肢,夹杂在争先恐后的滚滚人潮中,向五云峰东边的山坡前涌去。
站下不多时,东边的天际就泛出了微微的鱼肚白,厚厚的云层开始快速地聚集着、翻滚着,如一层层在大海里游弋的波浪,一层接着一层,一浪连着一浪,追逐着、嬉戏着、打闹着……天空如同一块巨大的调色板,瞬间调出了旎丽的色彩,给翻滚的云层罩上了霓裳,微弱的暖色层次分明的渐渐增强。天边出现了一道红霞,红霞的范围逐渐扩大,给华山披上了一层红色的锦缎。乍一看黑夜还似乎强大无边,可一眨眼晨曦就成了深蓝色。渐渐地,太阳露出了小半个脸,红艳艳的,好似一位美丽含羞的少女,款步轻移,总也不肯露出她的庐山真面目。天色越来越亮,太阳慢慢地上升,同时也卸去了面纱,露出整个脸庞,笑吟吟地俯视着大地。整个天空霞光万道,光彩夺目,在瑰丽朝霞的簇拥下,在轻盈云朵的缭绕下,太阳冉冉升起,像一位仪态端庄的少女。
忽然间,封逸觉得背心一片温暖,一个软绵绵的身子从背后用黄大衣裹住了他,“封逸,今年十一国庆节你愿意陪我一起再爬华山锁同心锁吗?”吴笑眉一脸的期待。
“笑眉,我愿意。”封逸转过身把吴笑眉轻轻揽入怀中,吻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