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到底多长时间没在学校的大灶上吃饭了,反正荆明也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这个学期以来,宿舍八个人都开始在马文饭馆挂账,起先是隔三差五地去一半次改善生活,到后来大家干脆都成了常客。马文告诉他们,后半年就能参加工作挣上工资,现在提前花点儿没事,只要临近毕业前在九八或者九九级中找一个愿意保账的同学,现在的花销都可以推到将来挣上工资再还……荆明一口气扒拉完碗中的面条,拍了拍圆鼓鼓的肚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站起来拉过搁在电视上的账本,“兄弟们,今天我给大家都记了?”荆明询问着“埋头奋战”的室友们。
“好呀,好呀。”萧勇站起来兴奋地拍起手。
“得了吧,老大,别假惺惺的。天天说要给大家记账,这大半月就没见你真正记过一次。”白杨一脸的不屑,“老规矩——自己记自己的。”听了白杨的话,萧勇狠狠地瞪了几眼荆明,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
郝爽推开碗刚准备站起来,荆明就连忙将一张餐巾纸递到他的手上,“老三,快擦擦,味道怎么样?”郝爽显然有些发懵,对于忽如其来的殷勤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马文饭馆的肉盖面就是比学校大灶上的饭好吃!”霍朗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接起了荆明的话头,“牙签呢,老板,牙签在哪里?”
“老二,你好好坐着,我去给你找。”荆明转身闪进后厨屁颠屁颠地找牙签去了。
“老大今天这是怎么了?”霍朗一头雾水,“他给我找牙签,我没听错吧?”
“刚才也给我递了餐巾纸。”反应过来的郝爽一脸疑惑,“吃错药了吧?”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姚远扶了扶眼镜,慢悠悠地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老大刚才不是要给我们都记账吗?谁去看看账本上到底记上没有。”封逸提醒着大家。
“2000年4月8日中午,肉盖面8碗。”蒲柳一字一句地读着。
“真记上了?”白杨一把抢过蒲柳手中的账本,一脸的不相信,“还真记上了。”白杨把账本递给了封逸。
“牙签来了。”荆明一脸的谄媚,“来,兄弟们,再添点儿茶水,好好冲冲油腻。”
“我这个人就爱直接干脆,说!今天你平白无故请我们吃饭干什么?”萧勇堵在荆明面前。
“也没什么,离毕业也剩不了几天,做为老大,想请大家吃个饭,留个念想。”荆明一脸的真诚。
“你快拉倒吧。没事做的话,拴个笼头拉只猫延河边上饮水去。”霍朗站起来冲着大家喊,“既然屁事都没有,那我们都闪吧。”说着故意做出要走出门去的样子。
“别,别,老二,刚吃过饭,再坐会儿,再坐会儿。”荆明一把拉住霍朗,急忙又给霍朗面前的杯中续了一点儿茶水,“再喝口水,再喝口水。”
“再喝就变蛤蟆了。”霍朗也变得不耐烦起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大老爷们儿,别婆婆妈妈的。”
“其实是有点儿事。”荆明停顿了一下,显然在考虑该怎么说,“我今天在后山赁了一个房子,下午打算搬到哪去住。学校不是一直查得紧,不让学生在外面赁房子,以后政教处来宿舍检查的时候,大家嘴下留情。”
“哦——”一群人开始起哄,“赁了个房子呀!”接着就是一通大笑。
“你们笑什么?”蒲柳问道。
“傻弟弟,老大要金屋藏娇呀!”姚远笑着说。
“打住,打住。”荆明连忙作揖,“淡定,淡定。”
“淡定个锤子,你不会是一碗盖面就想把我们打发了吧?”萧勇嚷道。
“那你还想怎么样?”荆明咬着牙问道。
“今天是星期六,下午大伙都没事,喝点儿小酒,暖一下房子呀。”萧勇笑呵呵地说。
“我……我最近穷得都揭不开锅了,拿什么请你们?”荆明开始哭穷。
“你穷没关系,马文又不穷。”郝爽冲后厨喊道,“马文,三箱啤酒,一个金针菇杏仁,一个凉拌黄瓜,一个干煸牛肉,一个挂霜花生,你给不给记账?”
“给呀,后半年都成公家人了,我有什么不敢给的?”后厨传来一阵响亮的回答声,“喝什么,还是老样子——延安干啤?”
“今天也赶一下潮流,不喝延安干啤了,来点儿刚上市的世纪星,我们老大又不是没钱。”姚远回答道,“再加两盒闪光延安。”
由于事先约定好的,谁喝完开场酒谁才能动筷子吃菜。望着戳在干煸牛肉中的七双筷子,姚远只有羡慕的份儿:今天的套路全乱了,开场起步酒由一瓶变成了两瓶。对于这个变化,其他人都没表现出多少困难,唯独让姚远有些吃不消。他端着杯子好不容易才喝完一瓶,再看看其他人,早就将两个空瓶子丢在了一边,特别是萧勇,根本就没用杯子,直接将两瓶酒嘴对嘴吹下了肚。人比人喝不成,骡子比马驮不成。今天那盘诱人的干煸牛肉自己只有过眼福的机会了,姚远不由地叹了口气。
大家像事先约好了一般,一起聒噪着让荆明先打通关。荆明没有一丝犹豫,直接挽起右胳膊上的袖子,大声叫嚣道:“谁先来,三拳两胜三缸子。”
“来就来,谁怕谁。”萧勇毫不示弱。
“哥俩好呀,好到底呀,桃园结义,四季发财,七星高照,酒儿端起……”
“三轮摩托,一脚踏着……”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今天大家的一致目标就是把荆明先撂倒。起先荆明还扯着嗓子大声抱怨着不公平,说一群人赖他一个,到后来虽然也发现了场上的不利局势,但是一切都为时已晚。在七个人强大的攻势下,他节节败退,一个劲儿地端起输下的啤酒仰起头向嘴里灌。两箱酒还没喝完,荆明的舌头就大了,迈着踉踉跄跄的脚步朝四下里忙不迭地作揖:“弟弟们,哥哥怂了,哥哥不行了。”
“男人不能说不行,女人不能说随便。”萧勇的脸血红血红,指着荆明大声嚷道,“你犯规了,罚酒罚酒。”
“罚酒罚酒。”大家嚷成一片。还没等到荆明说出半个不字,萧勇端酒,霍朗和郝爽拧住耳朵,一缸子酒就一滴不剩地灌进荆明的嘴里。
窑洞里一片狼藉,烟蒂和酒瓶铺满一地,满窑都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和浓浓的酒味,八个人相互拉扯着,吵嚷着,战斗依然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