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挖个坑，挖个小小的小圆坑——
脱下鞋子，用力把小圆坑四壁拍打得光光的，捉只小蚂蚁放进小圆坑，你就可以玩了——
你就可以暂时忘却烦恼，忘记她。
蒲柳喜欢自己的领地，尽管它离学校很远，而且路也难行，但正因为如此，去的人非常少。这是一块不大的平坦地，杂草丛生，早先蒲柳并没有发现，只是偶尔的一次，蒲柳发现了它，并且开出了一个小小的平台。于是，他搬了几块石头，垒成了一个可以坐着休息的地方。平台的旁边是一棵早已枯死的树桩，环绕四周是一片葱葱绿绿，起先蒲柳想给自己的领地取个名字，但后来想，自己有限的文采，是不能取出什么好名字的，反而会落入俗套，玷污领地的一片风光，这样一想，也就泰然。
每天下午，蒲柳吃过晚饭，就一个人夹着自考课本，静静地来到只属于自己的这片领地，一个人愣愣地坐着……
自考——
她——
自考——
她——
……
就像两股截然不同的洪流冲击着蒲柳的神经……
其实蒲柳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的日记中，一切都毫无征兆，一切都自然而然。每天坐在教室里，蒲柳总是不由自主地走神，默默地盯着她座位的方向，一看就是好久好久，她的一举一动，在蒲柳的眼里是那样的文静、那样的自然、那样的可爱……
她旁边的窗台上放着一面小镜子，蒲柳注视的时间长了，慢慢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自己坐在座位上，可以从镜子中看到她的脸，她的眼睛……蒲柳想，根据镜面反射原理，她一定也能看到自己吧。对于这个发现，蒲柳有些欣喜若狂，他每天在教室的时候，总是找好合适的角度，通过镜子默默地注视着她，当然蒲柳也希望她能通过镜面反射原理看到他。长这么大，蒲柳从来都不注意自己的衣着形象，以前他甚至有些看不起封逸，大老爷们成天拾掇自己，犯得着吗？可是，自从发现小镜子的秘密之后，蒲柳也极其注意起自己的形象，每天离开宿舍到教室上课时，他总是反复地照照镜子，看自己头发梳顺了没有，衣服穿整洁了没有。蒲柳以前都是一周换一次衣服、洗一次头发，现在他一周换两次衣服、洗两次头。宿舍中除了封逸之外，换衣、洗头就属蒲柳最勤。
好多时候，蒲柳也想凑在她身边，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听着她和别人说，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和享受。但是往往在反复无数次打足勇气准备付之行动时，却又每每都退缩了，蒲柳不知为什么，一旦见到她，自己就像被针尖戳破的气球，立刻就失去了所有勇气，那种心跳加速、满脸发烧、手足无措的感觉如影随形。蒲柳想让她注意到自己，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思，对她的情意，对她的……但是蒲柳更怕她注意到自己，怕她注意到一个躲在角落里默默关注她的蒲柳，默默喜欢她的蒲柳……他想接近她，但他又更怕接近她，在她的面前，蒲柳不想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不能胡思乱想了！”蒲柳告诫自己，可是这样的自言自语他不知对自己说了多少次，但是，每次的自我提醒，每次的自我要求，都变成了泡影，消失得无影无踪。蒲柳想把自己的苦恼告诉给别人听，可是——给谁说呢，谁能帮助他，谁能告诉他，到底该怎样去做？
“告诉姚远。”蒲柳想，“姚远是自己的老乡，平时去校园外改善生活的时候，姚远总喜欢叫上他，可是姚远的心情他何尝又不知道呢？”
开学以来，姚远那种种的表现，也许宿舍中其他的人不知道，但是自己却清清楚楚。九五级离校的时候，姚远一个人坐在曾经的315宿舍的窗台上，用蘸满黑墨的毛笔在玻璃上写下那个“她”的名字，他知道姚远那晚睡胡时呼喊的是谁。“让姚远来帮助自己。”心里刚冒出这个想法，蒲柳自己就马上否定了，“显然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而如今，蒲柳只希望姚远能尽快好起来，好起来……哦，对了！这些天一到周末，萧勇不是一直让姚远和他一起出去玩吗？萧勇都接连说了好几个周，蒲柳也挺纳闷的，萧勇以前是不和姚远怎么接触的，这些天怎么忽然变了一个人，一个劲地邀请姚远玩呢？“人啊，人啊，原来每个人都在无时无刻地发生着变化，姚远如此，萧勇如此，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
离自考只有二十六天。下午蒲柳去领自考准考证的时候，才真真切切知道了剩余的时间，可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自己到现在都静不下心来，怎么办，怎么办？难道“自己要在同学们都重视的地方真真切切赢得大家的尊重”就仅仅只是一时的头脑发热，一时的胡言乱语吗？自己该怎么办？怎么办……蒲柳抱着脑袋，烦躁地想着。他觉得头好像要裂开了似的，那两股汹涌澎湃的洪流冲击着大脑，冲击着神经，冲击着自己的全身……自考，自考，准考证领来又能怎么样，又能怎么样呢？
准考证！蒲柳忽然间觉得头脑中一片光明：下午到延中沟领准考证的时候不是遇到了她吗？她在自考，对！她也在自考……
那么——啊！那么……
她在自考，她也在自考……蒲柳突然为自己头脑中迸发出来的想法而激动无比！
她在自考，她也在自考……
蒲柳猛然间觉得头脑中两股汹涌澎湃的洪流变得如此风平浪静。她也在自考呀！“只要在自考中——只要我在自考中……她一定会注意，一定会注意到我的，一定会注意到我的……”蒲柳像犯了魔怔似的，自言自语念叨着，“我要好好学，好好自考，好好自考，让她注意我，注意我……”
一刹那间，蒲柳觉得自己的头脑好像水洗过一般，变得那样清澈，那样清楚。“书呢——书呢，我要努力，我要用功……我要拼命，让她注意我，对，一定让她注意我……”
在忐忑之中，在焦急之中，在等待之中……自考成绩终于出来了，蒲柳报考的《现代汉语》、《文学概论》和《心理学》三门全部过关。在班上所有参加自考的同学中，蒲柳无疑是最得意的，他报考的科目最多，而且过关率达到100%，蒲柳第一次真正的让所有的人惊叹了。在众多羡慕的眼光中，在众多祝贺的话语中，蒲柳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现在只需要她的那一瞥，那简单的一瞥……
午后的练字课上，她那嫣然一笑，她那暖暖祝福，蒲柳顿时就觉得阳光普照，万物生辉！她在大黑板上练字，不知为什么写下“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蒲柳望着那行娟秀的字迹，面前书桌小黑板上便出现了“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两行龙飞凤舞的字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