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中午下课铃终于响了，在不透一丝阳光的教学楼里憋了一上午的同学们都匆匆涌出楼门吃午饭去了。蒲柳没有动，他正在为一道代数题而伤透脑筋，这道题他整整做了上午一节自习，现在还没有一点眉目。楼道里的杂嘈声越来越响，使他本来就烦躁的心情更显得不安了，他抬起头瞪着一个个说说笑笑从门口消失的背影，恼火地用双手塞住了耳孔……
蒲柳这几天心情不好，一件心事始终困扰着他，他不知到底该怎么办？王灵犀的影子老在他眼前晃动，每天上课时他都不由自主向前望望，而王灵犀也好像有意无意地不时回过头来向后面张望。
蒲柳和王灵犀是同桌，他们都是今年秋季同时考入师范的。起初，活泼爱动的王灵犀时常主动和蒲柳搭腔，可是往往都是王灵犀问一句，蒲柳极不自然地回答一句。在班中三十名公费生中蒲柳排名倒数第一，这与第一名的王灵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许老班在排座位的时候并没有过多地考虑，可是对于蒲柳来说，和王灵犀同桌，这简直是熬煎，知识的自卑使蒲柳敬畏班里的每一个人。他不敢在教室内高谈阔论；不敢在别人面前讲述自己以前在中学如何如何；不敢……他不敢做到事太多了。强烈的自卑使他做每一件事都非常小心，生怕自己做错什么，被人嘲笑……
对于王灵犀，蒲柳始终是避而远之。这个以第一名身份考入师范的城里女孩，脸上总是洋溢着开心的微笑。王灵犀出生在一个温馨的四口之家，也许是做教师父母的熏陶吧，她很小就特别聪明，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再加上活泼开朗的性格，她是学校有名的“红人”。从小在老师赞扬和同学羡慕声中长大的王灵犀，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傲气，她对任何人都是不屑一顾。凡是和她交往的同学大都怀着众星捧月般的心情……可现在这个同桌，对人爱理不理的，成天一声不响地抱着书本，是个典型的“老焉”，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书呆子”，也许这就是王灵犀入学半个学期以来对这个所谓同桌的男孩全部感觉了。“没有多大出息。”她时常赌气般地诅咒他。
学校的生活是紧张而平淡的，蒲柳每天都沿着“宿舍——教室——食堂”这样的三角轨迹运行着。忙于学习上向前赶的他几乎不注意班里的任何一个人，甚至直到现在和班中的好几个女同胞还没有搭过一句话。所以很少有人注意他，谈起他，他完全被大家遗忘了。其实这也正是自卑的蒲柳所期待的……
可是被大家遗忘在角落忙于学习的蒲柳却在班上举行的越野赛中又被从落满灰尘的角落中拉了出来。那天蒲柳和班上的一个男生同时以第一名的身份冲过了终点，事情恰恰就由此引起。班里第一名只设了一个，而同时冲过终点的却是两个人。蒲柳他自己也不知道啥原因，最后班里第一名的人选确定为他。按老班的话说，他当时有超过对手的动机……
奖品是当天晚上发的，当老班叫蒲柳上台领奖时，蒲柳说什么也不肯接受，这使老班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尴尬局面，他不知该如何对这个自己从未注意过的乡下男孩解释。也许当时的老班，并没体验到“当人在自卑心极强的时候，他的自尊心有时会极端畸形的发展”。蒲柳只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莫大耻辱，再也控制不住的眼泪模糊了他的双眼。
瞬时发生的这一切，使王灵犀震动了。她没想到坐在自己身边一声不响的蒲柳，竟也有如此强烈的自尊。一向自傲的她终于明白了一个自己从未体验过的道理。王灵犀用敬佩的眼光重新看着和她坐了快一个学期而又素不相识的同桌。
蒲柳万万没有想到，作为本班倒数第一名的他，一声不响的他，竟会有人提出和他交朋友，而且还是个女孩——是那个学习极好而又极其自傲的城里女孩。她竟会在他心情最低落的时候，写信开导他：“男儿有泪不轻弹”，虽然这是王灵犀对蒲柳所写信的全部内容——一句简单而又平常的话，但对于蒲柳来说，已经足够了，这是他半学期以来第一次听到的。
王灵犀在短时间内一下子陷入了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感觉之中，她觉得这个皮肤黝黑、瘦小的乡下男孩有许多不同于别的男孩的东西。每当她和蒲柳说话时，平日里的傲气就会一扫而尽。王灵犀曾在日记中写道：
“他很坦诚，有大山一样的坦诚……”
“他的身上有许许多多值人深思的东西……”
伴随着王灵犀的出现，一下子打破了蒲柳平静而又乏味的读书生活。在王灵犀的开导下，蒲柳渐渐地走出了自己为自己设置的自卑圈子。蒲柳脸上慢慢带上了笑容，而且话也逐渐多起来。王灵犀曾经问他：“为什么成天拼命地读书？”
蒲柳没有回答，他顿了顿，反问道：“假如你是我，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办？”
王灵犀本来想说，并不是你笨，只是我们各个县上的教育水平不同罢了，难道说，你们县上录取分数低，就说明你们县上所有的人智商不高吗？可是话到嘴边，她没有说，她明白蒲柳永远不会在精神上寻求自我解脱，他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她知道，蒲柳想在同一环境下，证明给比他强的人，说“我并不比你们笨”……
就在蒲柳刚露出笑脸的时候，他发现班里的许多同学对他总是指指点点，而且他们的神色又是那么的古怪，那么的高深莫测。令蒲柳特别难堪的是每天晚上，他们这群十六、七岁的男孩也开始注意自己在女孩面前的形象了。自然，班里的每个女孩也就成了他们谈论的话题。聪明漂亮而又傲气十足的王灵犀显然就成了重中之重。每天晚上除了蒲柳外，其余七个人都乱嘈嘈地嚷着。有时，他们也说起蒲柳和王灵犀，而且总是恶作剧般地开些玩笑。在蒲柳心目中，王灵犀是一位天使，是上天在他心情最低落的时候，派来开导他、帮助他的天使。蒲柳也知道室友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无聊地开开玩笑，可是他就是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一丁点儿谈论王灵犀的话。蒲柳不知该怎么办？尤其严重的是，这件事竟然波及到他的心情，心烦意乱的蒲柳，再也安不下心来学习。他终于决心要换座位，蒲柳想通过换座位的方式来避开那些古怪的目光，避开那些关于自己和王灵犀的闲言碎语。“为了王灵犀……为了自己……”蒲柳默默地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