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白杨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慌忙拉过衣服,胡乱地套在身上,揉着惺忪的睡眼,溜下炕栏,搭拉起两只鞋向外走去。虽然经过一夜的休息,但白杨仍觉得浑身酸痛得厉害,刚走了两步,大腿上传来的痛楚使他不由地咧了咧嘴。他顺着光亮摸索着找到门,一步三摇地走了出去。
一股清冽的晨风扑面而来,白杨顿时浑身一激灵,瞬间完全清醒了过来。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天瓦蓝瓦蓝的,像水洗过一般。雪白的云朵静静地飘浮在空中。目之所及,一片青翠。在清晨明媚阳光的照耀下,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富有生机。四周的树丛中,各种鸟儿的叫声,或是宛转、或是清脆……白杨弯下腰扣起鞋跟,大踏步走了出去。他边走边挥舞起双臂,兴致勃勃做起了扩胸运动。
吃过早饭后,白杨和父亲收拾齐备水壶、干粮、口袋等东西之后,在主人家孩子的带领下出发了。“从今天起,就要开始劳动了。”白杨想,“我一定要拼命干,后半年自己的生活费以及两个弟弟的学费一定要在暑假挣够。父亲体弱多病,自己已经老大不小了,该为这个贫困的家庭付出了。”他暗暗地咬了咬嘴唇,捏紧了拳头。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转过一个小山嘴之后,白杨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满满的一道山梁,全部都是杏树,成熟的杏子挂满枝头,整个山梁一片金黄。在周围一片青翠的映衬下,愈加的丰腴鲜亮。白杨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大步狂奔而去。
来到树下,白杨轻轻地摇动树干,杏子便如雨点般的落下来,脚下的草丛瞬间变成黄绿相间的地毯。“哥,慢点摇,我们捡多少摇多少,如果摇的多了,我们捡不完,杏皮就会烂掉,杏核就会发黑发霉,将来就卖不少好价钱。”那个同行的主人家孩子提醒着白杨。
白杨扭头看了看父亲,父亲轻轻地点了点头,白杨这才认真审视起这个其貌不扬的小男孩:短短瘦瘦的个头,焦黄发干的头发,粗糙黝黑的皮肤……“一个普普通通没上过学稍林中的孩子竟然懂得这么多的道理。”白杨心里想,“看来自己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短暂的兴奋劲头过后,白杨觉得自己越来越有些吃不消。稀烂的杏皮沾满两手,黄黄的,黏黏的,有种说不出的恶心;两只手不停地机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尖锐的杏核棱角磨得手指生疼生疼的;长时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腰和脖子又酸又困……“挣钱真不容易呀!”白杨心里想,“父母把他们三个能养育这么大,要付出多大的心血,要吃多少自己无法想象的苦。”想到这里,白杨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埋头默默捏杏核的父亲——依旧是那样的干瘦,那样的单薄,只是头上的白发在自己考上师范这一年里蓦然增加了许多……
“哥,你怎么了?”旁边一句询问,把白杨从发呆沉思的状态中拉回到现实,他这才发现在不经意间,自己的劳动成果已经被远远地抛开了一大截——父亲捏的杏核已经快装满一口袋了,就连那个干干瘦瘦的小男孩也捏了有大半口袋了,而自己却连半口袋都不到。他顿时觉得羞愧起来,“自己来这里干什么来了,旅游来了?观光来了?一个半大的小伙子竟然连一个小孩子都干不过,这也太不应该了吧,要加快速度,迎头赶上了。”想到这里,白杨深吸了一口气,埋下头加劲干了起来。
“白杨,停停,中午了,歇会儿,我们吃干粮。”听到父亲的话,白杨这才停了下来,他想直起腰站起来去喝口水,可是他却发现自己的腰好像没有了知觉,根本直不起来,他努力试了几次,发现完全无济于事。腰上一点儿劲都没有,在自己几次挣扎下,忽然间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腰上传来,他差点失声叫了出来。他连忙用手捂住嘴,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下来。停顿了一会儿,他双手扶着腰艰难地站起来,咬着牙,轻轻地动了一下,发现没有刚才那么疼了,这才慢慢地向前走去。
“白杨,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父亲关切地问道。
“没……没事,可能是坐的太久了,一下子还没缓过劲儿来。”白杨忍着腰上的疼痛,故作轻松地回答父亲。
“噢,刚开始干活,别太卖力了,慢慢你就习惯了。”父亲说,“过来喝点儿水,吃干粮,我们歇一阵。”
“哥,干活要匀着劲儿,不能一下子都把力用完了,不然明天你肯定就干不成了。”那个小男孩提醒着白杨。
白杨接过小男孩递过来的水壶,仰起头大口大口地灌了起来,一股恶心的汽油味儿瞬间从舌端传了出来。白杨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扔下水壶,掐着脖子干呕了起来。
“哥,水倒了。”坐在地上吃干粮的小男孩一骨碌站起来,扶起了白杨扔在地上的水壶。虽然扶起的及时,但是水还是流了大半,水壶里只剩下壶底一丁点水,“哥,你太浪费了,稍林里驮一次水太不容易了,来回要走七八里山路……”小男孩这次有些生气了,话也多了起来,喋喋不休地埋怨起白杨来。
白杨只觉得恶心的要命,小男孩后面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清楚。他弯下腰干呕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吐出来,满脸都是泪水和汗水。
“白杨,他说的没错,他们吃水确实很不容易,今天我们用来装水的水壶早上我就闻见有汽油味,本想用水多洗几次,彻底消除汽油味。呶,就是他不同意——”父亲边说边指了指小男孩,“他说有点味道也没事,渴了还不是照样喝。他驮水都驮怕了。还有,昨晚你洗头的水,他们都用来喂猪了。”
“昨晚洗头的水?”白杨努力回忆着,“那上面不是漂满了洗衣粉吗?”
“对呀,他们确实用来喂猪,不信,你问他。”父亲指着小男孩说。
“哥,你别大口大口喝。你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喝,汽油味就没那么大了。”小男孩提醒白杨。
吃了两口干粮,白杨觉得实在干的咽不下去了,只好皱着眉头,勉强拿起水壶抿了两口。也不知是小男孩提醒的方法管用了,还是白杨提前有了心理准备,这次他没有恶心。
“努力学会适应吧!”白杨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