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走,走,继续向前走……”此时白杨的心里就只剩下走的概念了。从早上到现在已经整整步行了十一个小时,双腿早就不听使唤,完全靠着惯性而机械地前行。白杨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已经耗尽,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株随波逐流的水草,漂浮在茫茫的大海上,完全失去了控制。虽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隐藏在草丛中的羊肠小道,但就是走不准,明明路在这里,脚迈出去却踩到了那里。蹒跚的脚步带动着左摇右摆的身体不时擦碰到旁边伸展出来的树枝上,脸上、胳膊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小口子。
身上的汗水可没偷一会儿懒,一个劲地往外冒,被浸湿的裤子和褂子像层没有完全蜕掉的皮,紧紧地禁锢着身体。晚风一吹,一身的凉意,鸡皮疙瘩瞬间布满全身,仿佛只要轻轻一抖,地上就能铺满厚厚一层。父亲一如既往地走在前面,两个人从家里带出来的东西此时全部背在父亲的肩上,每每走几步,父亲就要咳嗽一通,背上的包袱伴随着父亲单薄的身体,上下跳动的。
“小心,这里有一个暗坑。”父亲停在了前面,转头对白杨叮嘱道。白杨这才发现,自己又一次被父亲拉开了远远的一大截。他没有吱声,提了一口气,向前挪去。他本想叫父亲停下来喘口气,可发现父亲又向前迈步了,只好咬咬牙,加快了挪动的速度。
又不知浑浑噩噩地向前挪动了多长时间,转过一个小土包后,白杨发现父亲坐在了一眼山泉边。水……看到了水,白杨突然觉得自己好渴好渴,他不由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一股带着土腥的咸味充斥着整个口腔。也不知地从那里突然冒出来一股劲,他猛地冲过去,双膝跪在山泉边,俯下身子准备美美地大喝一顿。白杨突然觉得自己快要触碰到水面的脑袋被一只手从衣领处紧紧地扯住了,白杨转过头不解地看着父亲,“慢点儿,先坐会儿,气喘匀了,再慢慢地喝,这样喝水,容易呛着肺,以后可要记住了。”父亲一脸的慈爱。
喝完水之后,白杨舒展开四肢躺在草丛上,他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两个小腿肚“忽忽”地跳着,脚腕又困又麻,脚底板火辣辣的疼,两条大腿就像是混泥土浇筑出来的一样,出奇的硬……他好想就这样躺下去,一直躺下去。
“天不早了,我们该动身了,不能再歇了。”父亲说。
白杨没有说话,他默默地爬起来,等待着父亲接下来的安排。
“你看,沿着这条路爬上这座山,再走七八里山路,我们就到了。”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白杨看见一条小道曲折地盘旋在山梁上,一直消失在远方莽莽的树林中。
刚走了两步,白杨终于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一直不肯停下来休息的原因了。白杨原以为经过刚才的休息,自己的体力能恢复一些,再不成也总比没歇之前要强吧。可是他发现自己现在是浑身都疼,两条腿仿佛灌了铅一样,每向前挪一步,都异常的艰难。上坡的时候,他简直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汗水如影随形,满身地向外冒,脸上、胳膊上被树枝划开的小口子被汗水一浸,又痒又疼。稍稍干爽一些的衣服此时又如同铠甲一般紧紧套在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
但这一切必须忍受,必须咬着牙坚持,父亲早上动身的时候就说过,他们这次要去的地方叫稍沟梁,位于陕甘两省交界子午岭深处,那里山高林密、人烟稀少,狼和豹子会经常出没,当地住的人天一黑一般不会轻易出门。在父亲一阵紧似一阵的催促声中,白杨觉得此时自己的身体彻底麻木了,他只觉得自己很飘很飘,很热很热,先前那一切的酸楚与疼痛现在完全都感觉不到了,走在越来越暗的树林中,他只能听见自己破风匣般的喘气声,至于路两旁伸展出来的树枝,地上的暗坑,蚊虫的叮咬,他都顾不上了,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走——走——向前走,向稍沟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