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烧引起的扁桃体发炎,使本来就囊中羞涩的白杨又“脱皮掉肉”了。昨天在扛不住的情况下,他向姚远借了三十块钱,去校医务室打了退烧针,买了一些药,三十元就所剩无几了。外加前几天借萧勇的十元、荆明的二十元、封逸的十元、郝爽的七元,白杨开学到现在已经借下七十七元了。今天捐款的一元钱,白杨没办法了,只好再向蒲柳转借。好在今天学校把三月份的生活补助发下来了,肚子的问题暂时可以解决了。
这学期开学来校,白杨只带了七十元。临行前一天的情景至今还清晰地浮在他的眼前:家里一分钱也没有,母亲急得满村子借钱,整整一个上午终于借到了三百元。可白杨清楚的知道两个弟弟马上也要报名了,这三百元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全部拿走的。当母亲把三百元递到他手里的时候,他想也没想,直接又给母亲递回去二百三十元。母亲当然不同意,于是他告诉母亲,弟弟报名需要钱,自己带七十元没有任何问题。他细心地帮母亲算了一笔账,从家到县城的车费八元,从县城到延安的车费十一元,开学收班费四十元,收电影费十元,总共只需要六十九元;吃饭也不用愁,每个月师范生有四十块二毛钱的生活补贴;至于其他的收费和花销,刚开学宿舍其他人肯定都还宽裕,自己没钱了还可以转借。等一两月后家里有钱了,再给自己寄过来,一切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母亲找不到分辩他的理由,含泪接受了他的建议。
四十块二毛,学校发给白杨一个月的生活补贴。对于这笔钱如何花,白杨不知反复想了多少遍。去年刚入学时,为了节省钱,白杨每天早上五毛钱买一份小菜就着三顿饭六个馒头,就对付过去一天。每天两块三,一个月六十九。可吃了一个月后,白杨有些受不了了,每当别人吃炒菜时,那一股股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口水一个劲儿地往上冒,胃到这个时候就开始痉挛。第二个月,白杨每隔一天吃晚饭时加一份一元钱的炒菜,口水是不冒了,胃也不痉挛了,但心开始疼了,一个月整整多出了十五元。到底该怎么办,被自己逼入墙角的白杨左右为难。
一天早晨下操后,白杨由于其他事情的耽搁打饭去迟了。当他走到橱窗边的时候,厨师已经开始收拾了,餐盘边上残留的小菜正被厨师收集起来,准备往泔水桶里倒。白杨像往常一样要了两个馒头、一份小菜,厨师却告诉他:馒头还有,但小菜卖完了。白杨指着餐盘中残留的小菜对厨师说:“那不是有小菜吗?”
“这些都是餐盘边缘上残留的剩菜,别的同学都嫌脏,你愿意吃?”厨师随口答了一句。
“我愿意,我愿意。”白杨大声地说。
“你愿意?同学,别开玩笑了,赶紧走吧,别耽误我们干活。”厨师不耐烦地说。
“师傅,我不开玩笑,这些菜我不嫌脏,我愿意吃。”白杨连忙解释,“都是一齐调好的菜,只不过打饭忙,夹菜过程中这些菜被挤到了餐盘边,根本就没有污染脏。”
“瞧,你们瞧瞧,今儿总算有个明白事理的学生。”厨师冲着其他忙碌的同事们大声地说,“既然你不嫌弃就卖给你。”厨师一脸笑意地望着白杨。
“那这些菜全部要多少钱?”白杨小心地问。
“当然是按标准数量。你瞧,两夹子五毛,现在剩余的菜两夹子都夹不完,自然要比五毛高了。”厨师边用夹子夹着小菜给白杨演示边冲着他说。
“太贵了,你们这些菜别的同学根本不会吃。现在剩下来都准备倒进泔水桶喂猪了,还要按原价卖?你觉得合适吗?”白杨分辩道。
“嗯,你说的有道理,但这都是食堂订下来的规定,我也没有办法。”厨师把双手一摊,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狗屁规定!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给猪都能免费吃,给人就不能吃。”一个年龄稍长的厨师冲着卖小菜的厨师说。
“你看,我也很为难,干脆都给你,算你一毛钱,你看怎么样?”厨师对白杨说。
白杨赶忙把自己的饭盒递了进去,叮叮当当一通响之后,白杨的饭盒被扔了出来,白杨接住饭盒一看,喜呆了,餐盘上残留的小菜收集起来比一元钱的分量还多。现在却只卖一毛钱,自己赚大发了。从那以后,每次厨师开始收拾餐盘的时候,白杨的身影才会出现在餐厅里……
想着七十八元的外债,还有这个月短缺的三十二元的伙食费,白杨从心底里感到发愁,必须要想个办法,家里两个月里是寄不来一分钱的。到底该怎么办呢,家里开诊所的霍朗一句不经意的话提醒了白杨——卖血。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白杨自个儿悄悄地去血站了解一下情况。有门儿——抽四百毫升的血,可以卖二百元。有了这二百元,一切的烦恼,一切的账务不都可以迎刃而解了吗?
星期六早上,白杨一个人七点半就来到市中心血站。为了保险起见,他详细询问了卖血的全部过程:验血要空腹;在验血合格和准备抽血的空档期间,要拼命大量地喝水;年龄必须报够十八周岁,心情千万别紧张,卖血之后要多注意休息,要吃有营养的食物……尽管问得很清楚了,可当白杨第一次测心跳的时候,还是出现了问题——一百二十六下,不合格。
白杨着急了,他再三央求医生,并不住解释:自己的身体很健康,绝对没有病,心跳过快,都是因为自己第一次卖血而心情紧张的缘故。架不住白杨反复的纠缠,医生同意补测一次心跳,并告诫他,一旦第二次测试仍不合格,绝对不允许白杨抽血。
在走廊上经过五分钟漫长地等待,白杨又一次进行了心跳测试。也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吧,第二次测试白杨合格了。坐在抽血台前,看着粗壮的针头扎入左臂弯,橡皮筋松开,殷红的鲜血在拳头一张一握中缓缓流出的时候,白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两滴眼泪盈出了眼眶。其实抽血一点儿也不疼,而且也没有什么感觉,但白杨就是哭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十点多,白杨走出了市中心血站的大门,右手揣在裤兜里,手心里攥着两张硬锃锃的百元大钞。“现在唯一的问题是省吃俭用,又不至于使自己身体垮下去,也许这是一个难题,但我一定要顶住,因为自己不能使自己失望。”白杨握紧了右手,手心里两张百元大钞发出“嚓嚓”的痛苦呻吟声。
白杨回到宿舍后整整睡了两天,只是周六、周日两天下午,他破天荒地连着吃了两顿炒菜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