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日后哪位郎君能取得二位,便真是他的好福气了!”无知的少年继续着他的作死秀下限日常。
却是听得丹娘纤手一颤,“啊”的一声,一根经线应声而断。
只见丹娘小手微抖,拼命在令人眼花缭乱的万根丝线中摸索,却是怎么也捉不到线头。平安见状,忙不迭从花楼滚落下来,安慰道,“别怕,有我呢!”便细细地摸出断线,哈了口气,帮丹娘仔仔细细接上了断落的线头。
完了捏捏他的手,示意不用紧张。“歇会儿吧,锦是织不完得,别累坏了。”说罢帮丹娘倒了杯水递过,尤自感叹,“却不知,又是何人用得此锦!”
“不晓得呐,怕是哪位官宦人家的好命娘子会用作嫁衣吧!”说罢两手托腮扶在案上,一副憧憬模样。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平安心中忽然悲伤。
微微点了点头,织锦在三域却是很受欢迎。只是不忍告诉少女真相罢。
在第一域,的确有好命的贵族娘子用作了嫁衣。
在第二域,一些高级侍女亦用作寻常衣物。
在第三域,廊庑厨房用作铺地。
“送你的!”只见平安从怀中掏出一盒胭脂,递给丹娘。
“啊!”丹娘一脸惊喜,小心翼翼地接过打开,凑了凑鼻子咪上眼睛使劲吸着,满面陶醉。“谢过安郎!”微微欠了欠身,将盒子小心翼翼收好藏入怀中,笑得林花儿都该嫉妒。一旁边的桂娘亦停了下来,转向二人,双手叠好收于腹前,两只大大的眼睛水汪汪般瞅着平安,满脸企盼。
“再也没有了,就为你姊姊带得一盒。”摸了摸衣襟,某个豆比少年决定来逗一逗桂娘。定睛一看,只见得桂娘都快要哭出来了,顿时感到自己禽兽地罪孽深重,帮过去一边好声哄着,一边摸出了另一盒胭脂给桂娘瞧。
桂娘却是不依,一把夺过少年手中的胭脂仔细收好,又拉住平安袖子,笑着喊道,“可被我捉住啦!姊姊快来同我一齐捉弄了安郎,好叫他再骗我!”于是丹娘亦是爬上前来,三人闹作一团,被两位小娘子压在身下的某少年一阵一阵地发出了悲鸣,“啊!”“我,我错了!”“女侠…饶命!”
到得午时,平安出来透气,见张婶正于院角染线,便上前想着帮忙。“我已放了苏木煮上,过得半刻便该换水了,叔母这便去做饭!”却是张叔母以为平安饿了,笑笑着去了厨房。
于是平安便举箸搅拌起了釜里的细索木料来,看着汤水越染越红。约莫过得半刻,平安倒出汤汁,加好冷水,等水烧开后又不时搅动片刻。过得一刻多些,刚用盆接好熬出来的红艳艳苏木汁,却听张婶唤自己吃饭哩。于是便洗了手,与众人一起用过中食。
饭后,众人正在休憩闲聊,平安却欠身退席,迫不及待回了院里,另起一灶生火,搭好釜,倒入刚熬出的木汁,称了明矾放入,用箸细细搅拌开来;估摸下火候便另取一盆倒上清水,拿了一捆素丝漂洗起来。
过得一会儿,取下釜,放于地,试过水里的温度,稍晾得会儿,便卷起两边袖口,小心翼翼从清水盆中捞出丝线晾去了水珠,放进釜里全神贯注般染了起来。洁白的玉葱入得红嫩嫩的木液,添得几分红晕;纤纤的素手抚过温温的丝线,染上一片娇艳。
纤柔的倩影投放在暖暖的阳光之下。指尖轻轻划拨于丝间,好让每一根细线都沐浴着生命的颜色,呼吸那淡淡的甜香。一旁的丹娘淡淡地站着,见得俯着身的安郎席地而坐,两臂斜侧侧地靠在釜沿上,一脸认真严肃,却又痴迷陶醉,忽的宛然一笑,“真好,真好,安郎的巧手便是孃亲都要嫉妒!”
“傻孩子,孃亲又怎会嫉妒,孃开心着呢!”说罢摸了摸矮自己一个头的女儿,又对平安,“刚才吃的饭,可别累着了,且去歇会儿,剩下的让叔母弄就好!”
“喏!等我染了这捆便罢。”又低声喃喃,“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却又何止是人性。”便不再言语,恋恋不舍地拿了染好的丝线在清水中漂去余色,稍晾了晾便走去树下架上阴着。
“丹娘,可否陪我说说话,我..有些要紧事想与你细说!”
“啊!喔…”边上的少女嗫嚅着绞起了袖口,然后脸色微红,“去,去侧室说罢!”说着便避开了孃亲,拉过少年的袖口向卧室走去。
一旁那人老成精的张叔母笑而不语,笑而不语,笑而不语地用力搓着手中丝线。(丝线都要被您老玩坏掉了啊喂!)
丹娘卧室。
两人静静地隔案对坐。
“…”
“…”
“…”
“…”
“丹娘?”少年实在是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弱弱试探一声。
“啊?”少女柔柔回道。
“可否,可否假些钱资于我。”少年却是不停摆弄着袖口,满面通红。
“啊!”反应过来郎君是想向自己支些钱,丹娘不及多想,也未问是要多少,便俏生生起来,到得后边柜中翻寻一阵,捧出个水桶般大的错金银铜奁来递到平安怀里。感觉到怀里一沉,平安吓得一颤,只好缓缓打开盖子。
入眼一片金黄色,亮瞎了少年的狗眼。却是第一层就堆满了金饼子,怕是有得几百个。眼见少年目光呆滞,愣在那里,丹娘以为平安不喜,赶忙解释,“这,这些是打金捻子要用,所以,所以才多存了些,下,下面还有其它…”说罢赶忙伸手想要拿开第一层的架子,却被平安轻轻摁住。
“不用了,这便已经足够!”说罢浅浅看了眼丹娘头顶的荆木簪子,豆比模式一开,立即叹道,“心心念念想着打金捻子捻金线,却不晓得给自己添一件首饰,今后要是哪家郎君取了,可真真是好福气!”【这么多金饼子捻金线,也不怕累死!】
丹娘却是低眉流睇,似乎领会到了少年的言下之意,搓了搓衣角,“是,是丹娘太贪心了,想在锦上多添些金线卖得好价。孃亲说,孃亲说妆奁越丰厚,今后夫君便越欢喜呢!”
然后满目柔情,鼓起勇气定定看向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年,打出了最后一击,“安,安郎会欢喜吗?”
这就是传说中的,不(no)作(zuo)死(no)就(die)不(why)会(U)死(try)。
神经迟钝的绝缘体少年瞬间被天雷劈成糊状焦灰。
只见安小娘子亦是嗫嗫嚅嚅,低眉流睇地左顾言他,然后“啊”了一声,拿得一个饼子便欲将盒子盖上。丹娘却是不依,左手按住平安的手,右手抓了一大把金饼往少年怀里塞去,闪着天真无邪般大大的眼睛,却是执着,“‘啊!’是什么意思啊,是欢喜呢,还是不欢喜呢?”
眼见实在逃不过去,安郎才哆哆嗦嗦,“自,自然是,欢喜的。”说罢连忙缩回右手,摸出怀里的金饼,推道,“真用不着这么多些,一个便很足够用了。”
“拿着罢,丹儿知晓安郎家中不易,只是安郎总不开口,好让人心焦;又不便唐突了。今次安郎既问了,必定是有要紧事。想是伯母的药不够用了?不管如何,且宽了心拿了去罢,横竖早晚,早晚…”却是害羞地不肯再往下说。
看着眼前欲语还休的少女,平安觉得两个大大的小篆毫无保留地贴在了自己的后脑勺:
“禽”
“兽”!
傍晚,失(意)魂(尤)落(未)魄(尽)的平安回到家中,回告与孃亲后,正要去蒸饭,却见自家的孃亲冲着自己发出奇怪笑容,“丹娘(‘家’,可惜无此音)好顽(‘玩’?)嘛!?”
“好…啊啊啊孃亲你说得啥?”却是平安反应过来,连连摆手,几欲惊死。
只是孃亲笑得越发古怪,指了指平安的脸颊,“喏,口脂印子,新鲜着吶,该不是早上起了没洗好面子!”见平安慌忙用手去擦所指处,不靠谱孃亲开始欢快地在床上打起了滚,一笑一抽,“啊哈~,吸~哈哈,吸~逗坏了为孃,孃亲骗你顽儿,没想到还是真了!”
平安登时内牛满面。【越漂亮的女人,果然越是嚇人!】
(注一:“人性如素丝,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参《墨子?所染》)
(注二:错金银,将金银抹饰于铜器上的一种古法工艺,非“鎏金”可比拟,已失传,叹恨。题外话:每当看到金银错,金银平脱等这类祖先工艺,我就忍不住想哭,有时便是真哭了,不知为何。或许为我们生活在一个无法也不渴望为子孙后代制作遗留些许文物的物质年代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