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打扫了屋子,回到自己卧室坐下,偷偷从怀中拿出闪闪发光的魔晶,又掏出簪子于案上一并放好,欠身托腮打量着眼前的事物,少年独自沉思。
“孃亲似乎不喜欢大姊姊呢!”少年似是喃喃自语。
到得晚间,彤云密布,火烧般的晚霞在山后扬光,染红了门前的河流。挨家挨户扬起了炊烟,袅袅环绕着悠闲的晚风,伴着阵阵饭香,透出迷醉味道。整个村庄都在幸福中宁静。
少年默默在前院劈着柴,一堆堆,一丝不苟累好;又从井里挑了水到厨房,打开屋上烟牎,在灶上搭好陶釜,放好水生好火;也不闲着,另起一灶煮起了豆子。
又在煮豆子的釜上架好竹箅,箅上放好甑,看得另一釜中水待烧开,忙将浸了小半天冷水的稻米过去水,再倒入刚煮沸水的釜中,待烧得半熟,马上端起釜来倒了热水,将留在上面的米粒取出放在正在煮豆釜上的甑上,合上盖子蒸起了饭。
又在另一个灶子上烧起了水,却是煮起了藿羹。不一会儿,饭菜烧熟,少年分开盛好,这个吃货不禁又想起了醉仙楼的米饭来。
话说醉仙楼蒸出的饭啊,饱满如珍珠,晶莹如白雪,甜而不腻,唇齿留芳,十里之外都能闻得到饭的香味呢。
却是想得有些远了。
在孃亲卧室用着夕食,平安却是心神恍惚,有一搭没一搭抓着饭往嘴里送,手中便不觉地抟起了饭团。
孃亲见状,眼睛一瞪,登时把少年吓的回过神来,慌忙膝行退席跪起,“安儿错了,安儿不该抟饭的,安儿不敢了,今夜安儿便抄‘共食不饱,共饭不泽手,毋抟饭,毋放饭,毋流歠,毋咤食,毋啮骨。毋反鱼肉,毋投与狗骨,毋固获,毋扬饭,饭黍毋以箸。毋嚃羹,毋絮羹,毋刺齿,毋歠醢,毋嘬炙。’百遍!”
说罢正要谢罪,便听孃亲叹道,“孃见你魂不守舍,想是有什么心事罢?”
“也未如何。”少年恭敬地答道,“只是念起了送与我簪子的姊姊,不知现下可好。”
然后又低头寻思良久,喟然而叹,“初次见着姊姊便隐约感得亲切,无缘故的就将贴身簪子换与了我,怕是也有些感想。孃亲虽不说,安儿亦不傻,那簪子与雪花都非凡物,怕不是这界该有。姊姊凭空出现又忽然消失,不是瞬移又是什么,这界怕也没人敢用。”
“姊姊又讲要去寻药与我作薄贴晦容;晦容我懂,从出生孃就教,我也一直做,可我真不明白为何一旦长大便瞒不住了!我自小就没见过孃亲真容,但一见着姊姊就知道孃该比他美上千倍!他学的晦容远没孃亲好,却和孃一般的好看。所以我便知道,他和孃来自同个地方。”
“不在这界。”少年轻轻一叹,“长生界三千星辰,通共只有三域罢了。”
“安儿心里其实一直都明白,孃没病。但比病更要命。孃不说,安儿就一直不问。”
“安儿知道孃亲失忆,但也知道,有些事情孃并没有忘。只是孃不说,安儿便不问。”
“安儿自小没见过爹爹,却也总是猜,没有安儿,爹爹就不会死。至少不会这么早死。因为孃不说,安儿不敢问。”
【也许您不知道,前生今世,我都曾对天起誓,孃亲若是能够把我抱一抱,便把我永生的乐都拿走了又何妨。】少年在心中默默补充,【这或许便是代价吧。】
“你何时晓得?”呆看着已近长至自己胸前的少年,孃亲下意识问道。
“第一眼看见孃亲的眼睛。我曾未料想过这么哀伤的眼神能发起如此愉悦的笑来。”
淡淡的,少年陈述,见着自家孃亲正呆怔着,又缓缓叙道,
“孃亲一直说自己是凡人,不会任何法力。直到前些日子,我也从未见孃亲用过法力。只是,没有人家会把第三域出生的好命娘子许给凡人的。婚约,从不考虑到凡人。”
“爹爹却是这界的人,因为老王家亦是。我从来未听闻过不同界间的夫妻可以有后代。我的容貌,孃亲看我时的迷离眼神,让我明明白白晓得自己的确是阿爹阿孃的后代。”
“别问我为什么,从一开始我便知晓,孃的整个灵魂都在哭泣着。”
平安的孃亲却已是听呆了。自己装傻充愣了二十三年,安儿亦跟着自己演了这二十三年。
于是定定楞着,失魂落魄地像是受到惊吓般,过得许久方才反应过来似的,赶忙双手交叠打了个结印,小心翼翼布好禁制,方才叹息一声,“我早料来会有这日,只是没想到会是今朝。”然后摸摸平安的前额,替他擦去因为紧张而冒出的细密的汗,“有什么想问的,说罢,好孩子,孃不瞒你了。”
“什么是神?”
“把长生界最美丽的公主褪去衣衫排好,跳长生界最勾魂夺魄的蛊舞三天三夜,懒得看上一眼的,便是神了。”
平安擦了把汗,又问,“什么又是魔?”
“这个就简单多了。”只见孃亲妩媚一笑,“把长生界最美丽的公主剥光在榻上一起叠好,一边‘拍拍拍’一边‘吧唧’一声拧掉大腿吃,热血喷得一脸,最后啃得只剩骨架的,便是魔。”
“…”
“…魔吃人,很奇怪吗?话说孃亲也吃过魔,吧唧吧唧的可鲜美了!”
“这倒不是,只是孃亲莫非跟长生界的公主们都有仇?”少年满头黑线。
“呵呵呵怎么会吶,只是长生界的公主们都长得太吸引仇恨罢了!”
“莫非当年追着爹爹从小定了亲事的小娘子竟是位公主?”【又有谁能长得比你还吸引仇恨。】心中却是腹诽。
“…你知道得太多了!”孃亲大人终于淡定不起来了,一把捏住平安的脸来拉的老长,“我家的安儿怎么可能这么聪明萌萌哒!”
“呜呜呜呜孃,偶不女、女侠饶命!”平安连忙告饶,“神和魔又是什么关系?”
“你吃我,我吃你罢了。”
“…那大姊姊说的安儿会被魔抓去吃掉的事,是真的吗?”
“噗嗤”一声却是孃亲放开平安,笑道,“你那大姊姊骗你顽儿呢。待你长成了,无论神魔,谁又舍得把你吃掉?如果落在神手里,几位神君会像祖宗一般把你供起来,天天想着法子哄你开心陪你顽儿,生怕你恼了;如果是魔,几位魔君会发动战争来争夺你,最后胜利者就会没日没夜和你过起没羞没躁的生活来,然后另一位魔君再把他杀死,继续和你做那让人羞羞答答的事来,直到三界破灭。”
“可是孃亲却不快乐。”平安沉默。
“不得自由,有何可乐?”孃亲喃喃道,“安儿,在神意界,并不是你长得越好看实力就越好。若真是那样,这世间便无可恨了。孃出生在第九域,含着灵玉的匙儿长大,从小爹爹疼孃亲爱,整日里无忧无虑着,也算得上豪门大姓家的好命娘子了。长成后,因着孃的容貌,举族全灭。”
孃亲就像是个旁观者,淡淡地叙述着他人的故事般。“上天给与你的,必另从你身上夺走,这便是代价。神也逃不开的天道呢!只是,我原以为这便是抵了…却还远远不够。”似是意识到自己言过了,孃亲停下不再多谈,只是柔柔地看着平安。
少年默默。案上灯花轻颤,无言在悲伤。
(注一:釜,类锅,“豆在釜中泣”,“釜底抽薪”;类似现代电饭锅锅胆)
(注二:窗(牎),屋顶开口曰窗,室壁开口曰牖。“天窗”。“烟窗”即后世之“烟囱”)
(注三:箅,留细孔竹编或草编等,可供蒸汽透过,放于甑底防止食物下漏)
(注四:甑,蒸饭瓦器。类似现代电饭锅上层蒸菜的架子。古者饭蒸着吃,下层反而煮菜。美国这至今用“steamrice”“蒸饭”称呼白米饭而非“boiledrice”“煮饭”,个人感觉蒸饭更为香甜,饭底根本不会糊,虽然锅焦也很好吃!)
(注五:藿,豆子嫩叶,古之贫者所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