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田三成带了百人的急行队伍反往京都,向丰臣秀吉汇报奥州的战况。没人料到这百人的队伍竟会在途中遭遇伏击。
“北目山地!”伊达政宗所表现出的惊讶绝对在由良里之上,他此刻脸色大变:“北目山地的话,再晚就来不及了!”他是奥州之王,奥州的每一寸土地他都极为熟悉,被困在北目山地那种地方,要是援军晚一刻,石田三成那百人小队定会被歼灭于其中。
未待由良里回应,伊达政宗身影早已不见。
大雪还在下,战马踏起的雪星几乎遮住视线。狭道上,由良里快马追上伊达政宗的部队。
“北目山地地势险要,马道两侧皆是高崖,被困在其中的话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伊达政宗的声音淹没在耳边呼啸的风中,好在由良里捕捉到了他的意思,她心中一沉的同时,伊达政宗心里也必然生出惶恐。由良里立刻明白过来伊达政宗方才的紧急态度,如果石田三成在奥州遭遇不测,伊达政宗必然脱不了责任。也为了他自己,他必须要去救石田三成。
这些利害关系由良里无暇再想,如果北目山地真如伊达政宗所描述,那么石田三成就十分危险,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想到这里,她的耳中一阵嗡嗡乱响,手中的催马鞭又加大了力道。
渐渐,马道越来越窄,耳边的风雪声中隐约夹着刀剑碰撞的金属声响。
“就在前面!”
话声刚传到由良里耳中,就看到了白烟中数匹战马的影子,战马的周围是被砍杀在地的石田军的士兵。
片仓景冈一骑当先,一刀砍在冲来的叛军身下的马腿上,马上的叛军刚一落地就被数匹战马踩踏而过,很快,周围喊杀声不断,原本白色的雪雾瞬间弥漫上层层血红。
由良里张望四周却没有找到石田三成。
“三成!”
她大喊道,可是除了风雪和喊杀声,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又是一阵大风,仿佛要掀翻这片大山一般,从前面的山道中呼啸而来。
由良里用力一拽缰绳,身下的黑马立即马头一转朝前方更狭隘的山道奔去。
“不可再往前!”
由良里丝毫听不见身后的喊声,她咬牙抵御迎面如刀割般吹来的大风,口中不断喊着石田三成的名字。
忽然,她听都一阵不同于周围风雪声的沉闷声响,一抬头,两侧的山崖上无数人头大小的石块砸落下来,石块距离由良里只有一丈远,身下的马仿佛瞬间受到惊吓,前蹄猛地跃起,险些将由良里从马上甩开。
“三成!”
这一声还未完全喊出口,头顶上更大的石头已经顺着山崖滚下。
由良里几乎动弹不得,眼看石块倾砸而下,忽然,身下的战马一声嘶鸣,险险避开了石块。
伊达政宗已不知何时赶了过来,一手扯住由良里身前的马缰。一时间,耳边轰隆轰隆,两侧山上的石块越来越多倾泻而下。
“不要命了吗!这里是陷阱!再往前都要被石头砸死的!”
“让开!”
挣开伊达政宗的阻拦,由良里再次冲向前。不断有碎石落下,头发里脖子里全是细碎的石块。她此时没有任何想法,只有一个目的,便是找到石田三成!
“那家伙那样好胜,怎么会允许自己死在这种地方!”由良里能感觉的石田三成就在这附近,那样冷漠的眼神、那样骄傲的面容、那样容不得任何杂尘的心,拥有这所有一切的人就在这里!
再一次避开一块巨石,由良里终于在乱石雨中看到了那个身影。视野中,那个人的视线与她相交。
但就在这一瞬间,由良里突然瞪大眼睛,因为她看到就在石田三成的正上方一块巨大的石球正以惊人的速度砸来。
“石田三成!”
“轰!”
碎石四溅,弥漫在狭窄的山道之中,耳中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凄厉的寒风刮过,要将所有人都劈成两半。寒风略过狭管似的山谷,化作数道烈风,扫过肮脏不堪的战场。
由良里一动不动,任凭烈风袭面。
“咳咳……”
烟雾之中,有阵阵轻咳声。由良里浑身一颤,朦朦胧胧的天地之间,那个暗红色铠甲的男子出现在这层层石雾之后。
正是石田三成!
就在巨石滚落的瞬间,他已飞快从马上跳下,战马被砸在巨石之下,而他死中逃生。
“三成!”
由良里大喊,等到策马奔到石田三成跟前,她伸出了手。
瞬间另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随即马背一沉,石田三成已经跃上了马背。
铠甲之上定是冰冷异常,但那只手的温度却通过掌心传了过来。这一刻,草木山石,万籁俱寂。
策马返回,叛军已被全灭。由良里没有停留地掠过伊达政宗的部队。两人骑在马上,进入另一片白色天地之中。
“希望在我危难之时,你也能救我……”
隐约中,石田三成似乎听到了身前女子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太过轻微,很快消失在了寒风中。
天正十九年(1591)一月,在名生城越年的蒲生氏乡带着伊达家的两名人质一同返回会津。十日,石田三成到达奥州相马领,传达秀吉要求伊达政宗、蒲生氏乡以及木村父子即可上京的命令。同月下旬,伊达政宗到达京都。
相比奥州的严寒,京都的冬季实在温柔多了。
“请通传北政所夫人,伊达右京大夫求见。”
聚乐第外,侍卫看了眼面前两人,不敢怠慢立刻朝内跑去。
“这次说不定会被杀掉。”伊达政宗低头一笑,脸上露出自嘲。
“按丰臣秀吉的性格,主公十之八九真的要被杀掉了。”片仓景冈语气严肃。
“所以你才让我在见丰臣秀吉之前,先来拜见这位北政所?”
“现在能救主公性命的只有这位夫人了。”
对话中,方才那位侍卫已经回来。
“很抱歉,北政所夫人说现在不便面见右京大夫。”
“什么?”
伊达政宗眉头一皱,片仓景冈却一步上前朝侍卫说道:“那请您再去转告北政所夫人,我们会在此地等候,直到夫人方便为止。”
“这……”侍卫似乎有些为难,但还是答应下来,又快速返回。
片刻,侍卫继续带来了话。
“北政所夫人说如果伊达右京大夫愿意等的话就请自便。”
“明白了,多谢。”
片仓景冈谢过侍卫,便在正对聚乐第内殿的方向单膝跪了下来。
“小十郎!”
“忍耐与等待是主公该学的第一样东西。”
伊达政宗一握拳,即便不甘但终究也是跪了下去。
深殿之中,北政所宁宁目光朝着殿外,前几日下地雪已经凝结成了根根细小的冰柱悬在殿外的屋檐之下,孝藏主走到她的身边。
“那位伊达右京大夫年轻气盛,夫人觉得他受得了这等屈辱吗?”
宁宁目光流转,视线却从外面收回:“伊达政宗是受不住,但他的那位军师定能让他受住。”
“片仓景冈?”
“曾经就是那位片仓小十郎的谏言,伊达政宗才同意臣服秀吉,因为如此,秀吉曾经想加封片仓小十郎为大名,并且赐予城池,让他做一城之主,可是却被他拒绝了,理由便是不愿离开伊达家,相比起尊贵的城主,他更愿意做伊达家的一名陪臣。伊达政宗虽然勇猛,但年少轻狂欠缺火候,片仓小十郎就不一样了,智慧谋略决不在秀吉之下。”
“夫人的意思是说来求见夫人也是那位片仓景冈的意思?”
“如果我估计得不错的话。”
“片仓景冈如此能人,这样的人辅助伊达家,殿下难道没有一丝忌讳吗?”
“自然是忌讳。”
“那么……”
“不过剑有双刃,用办法使用好这把剑便没必要把剑给折了。”
宁宁不再多说,已经进了屋子。孝藏主眼神中有着明了又似疑惑,她只停留了片刻,便也进了屋。
冬日的白昼异常段暂,申时刚过,天色就暗了下来,远处聚乐第楼中的灯火的余晖透过干冷的空气照地雪地也泛出金色。
酉时时天空便彻底黑了,夜晚的气温骤降,寒霜肆意。
戌时传来打更的声音。子时一过灯火熄灭,万籁俱寂。
漫长寒冷的冬夜让人即使裹着被子仍然辗转难眠,远处偶尔听到低低的犬吠声,提醒着深夜的寂静。
丑时、寅时、卯时……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的天际终于映出一缕红霞,接着那片红霞慢慢变得亮堂起来,清晨依旧透着凉意的太阳终于在东山上升起。
隐约中,似乎有脚步声传来。
伊达政宗抬起略微酸涩的眼睛,果真瞧见有人从聚乐第那道大门中有人走了出来。
“北政所请伊达右京大夫入内。”
这人话音刚落,伊达政宗这才觉得双腿早已麻痹,已经冻紫的右手撑住地面勉强站起身。
“请!”侍卫手一挥向前引路。
“多谢。”
内殿之中,层层暖帐将屋外的寒气隔绝,精心安置的暖炉长冒着淡淡的烟气。纵然京都的寒冷无法与奥州相比,但整整一个晚上跪在雪地里,早已经让伊达政宗浑身冻得麻木,此时一进这暖殿,那些冻伤的皮肤顿时痛痒起来。
从侍卫换成侍女,接着又是另一位侍女,足足换了六七拨人,穿过数十道门廊,伊达政宗这才在一座屋外被告知稍等。
“果然是聚乐第……”
伊达政宗不禁讶然,丰臣秀吉为自己修的这座巨大宫殿的确是聚天下荣华为一体,恐怕连天皇的大内御里也无法与这聚乐第比拟了。
很快,屋门被拉开,孝藏主跪在门内恭敬道:“右京大夫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