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人!”
石田三成一声令下,屋外的士兵迅速冲进了屋子,将伊达政宗与片仓景冈包围。
如此电光火石之间,由良里心中暗觉不妙,几乎本能地喊道:“等等!我相信右京大夫并无谋反之心!”这一声立刻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了过来。由良里却不看众人,而是眼睛紧紧盯着包围圈中的伊达政宗。
“你说什么?”石田三成脸色极具难看。
由良里并没有看向三成,她的目光移向一直未言语的岛左近,很快便从岛左近脸上读取到了她所希望的表情,这才再次朝向伊达政宗开口道:“文书可以伪造,证人也可以说谎,仅仅凭借这些东西就断言右京大夫有不臣之心,实在武断。右京大夫是否有谋逆之罪还要由秀吉殿下定夺,但由良里相信右京大夫定是受了奸逆之人的诬陷。”
由良里的这句话一出,不仅石田三成一等无法置信,似乎连伊达政宗也始料不及,面上隐约出现了迟疑之色。
“由良里小姐,我知道您是北政所夫人跟前的尊贵之人,但这军帐内的事,您怕是不懂。”一旁的蒲生氏乡铁青的面上此时又现出一抹不耐。由良里却不理会,依然盯着伊达政宗。
伊达政宗沉默半许,这才开口:“正是,文书可以伪造,证人可以说谎,政宗确实是受了奸逆之人的诬陷。”
“由良里!”石田三成的脸色早已与蒲生氏乡一般:“这是军政大事,不是凭妇人之心能判断之事!”
“有良里自然知道这是军政大事,如今大敌在前,难道还要因为无实之罪误怪右京大夫吗?由良里不仅相信右京大夫无谋反之心,还知道右京大夫对秀吉殿下忠心不二,一定会平定叛军救出被困的木村大人父子,右京大夫,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
“那便好。”由良里转向石田三成:“就请治部少辅将人撤下。”
“你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吗?难不成你愿意承担所有后果!”
“由良里愿意承担。”
“你——”石田三成压不住心中怒气,岛左近的手却在这时按在了他的肩上,三成的脸色从未有此刻这般难看,沉默半许,终究还是一抬手撤去了众兵。如不是岛左近的那一动作,他绝不会就此放过任何对丰臣家有异心之人。
事情终于暂告平息,众人退去,屋中仅剩伊达主仆。
“小十郎(片仓景冈)……”
政宗刚一开口,却被片仓景冈抢先一步。
“主公此次决断缺乏智慧、草率任性。”
政宗脸色终于没有了一贯的悠然:“明明是我们用白刃开辟的奥州大地,就要这样让丰臣秀吉那只猴子来指手画脚吗?”
“伊达家的天下并非一朝一夕而得,主公要是不会韬光隐忍……”
政宗沉默,良久,他重重吸气。
“小十郎,如果方才真的交起手来,结果会如何?”
“景冈与主公联手杀了石田三成,下草城中的伊达军全部出动,只需一个时辰便可杀光蒲生氏乡、石田三成随身人马。接着伏见方面就会得到主公谋逆消息,大军北上,如消灭北条家一般消灭伊达氏,最后主公、主公的将士家人包括景冈都将死在主公的无谋冲动之下。”
与此同时,一路沉默的石田三成终于在住所前停住,他猛地转身,眼中是愤怒与质问。
“左近方才为何也要阻止我,你明明知道伊达政宗其心有逆!”
岛左近早就预料到了三成的激烈反应,他并不急于平息这位年轻将领的怒气,而是慢慢问道:“主公现在身处何地?”
“黑川郡下草城。”
“黑川郡是谁的领地?”
三成皱眉:“伊达家。”
“那主公是想在伊达家的盘上与伊达政宗打一架吗?”
下草城中全是伊达政宗的军队,石田三成与蒲生氏乡所带之人最多千人,如若真要打起来,胜负可想而知。石田三成不是傻瓜,他自然清楚,可是……
“左近希望我为了个人性命而放过秀吉殿下的敌人吗?”
岛左近苦笑:“如今周边城池皆被叛军占据,无论这场起义与伊达政宗是否有关联,伊达政宗都会协助我们消灭叛军,主公与其和伊达家同归于尽,为何不愿意利用他们。由良里小姐定是也意会到这一点才会阻止主公与伊达政宗的正面交锋。”
智慧如岛左近,他自然不会天真得以为伊达政宗真是受人栽赃,如今的天下局势,占据陆奥的伊达家根本无法与秀吉抗衡。伊达政宗之所以走这步险棋,必然是想让木村父子失脚,同时自己又能借着平定叛军之名立功,从而将秀吉从伊达家没收的土地重新拿回。虽然计策幼稚轻率,如果事情没有败露,恐怕真要随了他的愿了。可是发生了今日之事,伊达政宗便无其他选择,如果不尽全力消灭叛军,就坐实了伊达家谋逆的罪名。
“即便如此,伊达政宗的不臣之心确实存有,我怎么能让对秀吉殿下有二心之人存留!”
“敌人是永远杀不完的,学会利用敌人也是将士的智慧。”
石田三成不说话,俊眉越发皱紧,似乎在思考,良久才说道:“如果再发现伊达政宗的不轨,我绝不会放过他!”
话毕,大袖一甩,推门进了屋。
这位主人的性格岛左近当然了解,正直得如同孩子,这正是他欣赏并且愿意追随之的原因,可是恰恰又是这个“正直”,让左近放不下心。
在门口停留了少许,左近转过身走进身后的黑夜,寂静中,这位老将的脸上蔓上一抹笑意,如宠溺又似无奈。
“有时候过于正直真不是一件好事啊。”
十一月十六日,蒲生氏乡并未与伊达军合作,单独帅军夺回了名生城。伊达政宗也一路进军,攻打高清水城、宫泽城、与二十四日攻陷佐沼城救出了木村吉清父子,并送往蒲生氏乡所在的名生城。但蒲生氏乡出于对伊达政宗的忌惮,在接收木村父子后继而笼城,预备将在正月后返回会津。并且为了保证归路安全,要求伊达政宗提供人质。伊达政宗应其要求,将两位重臣伊达成实、国分盛重交由蒲生军。
奥州所有的消息,由良里不敢怠慢,全部通过忍者传送到了聚乐第。
转眼已是十二月。从北方的高原飘来厚重的雪片,只过了半日便将整个奥州笼罩在迷蒙的白雾之下,遮天蔽日。南方的战士从来没有如现在一般期待阳光的来临。
北方真正的寒冬已经到来。
从未经历过的寒冷让由良里始料不及,站在下草城广阔似无边际的庭院中,满眼所见只剩黑瓦与白雪。
身后有厚雪被踩踏的声音。
由良里转过身,身披黑色狐裘的男子站在了那里。
“右京大夫!”
伊达政宗扫了由良里一眼,便望向眼前无边无际的白。
“奥州就是这样,每年都是这样的大雪,会一直下到来年三月,到了四月化雪的时候,就会发现会有无数的家畜和人冻死在这雪下。”
“是吗。”
“近畿人所蔑视的这片土地,却养育了世世代代的奥州勇士。”伊达政宗语气中有着难以隐藏的骄傲。
由良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伊达政宗,他的脸、发、衣服都在白色天地之间,伊达政宗很年轻,仅仅只比由良里大上两岁。十八岁继承家督,二十二岁开拓了伊达家有史以来最广阔的领土。这位年轻的奥州之王让人无法忽视。
风雪再次飘来,由良里不禁抬手遮住狂吹而来的雪星,但这风只是一瞬,等到再次睁开眼睛,或许是眼花,由良里竟从身旁的男子脸上看到了一丝苍白。
“你……”由良里正欲开口,也就在这时,一名褐衣忍者近忽从天而跃一般,已经跪伏在她跟前的雪地上。
“主人,出事了!”
优良里面色一凝,余光微瞥伊达政宗,又立即看向忍者。
“说!”
“治部少辅于北目山地遭受伏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