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离开长安城,再走一天山路就可以到竹林了。
忽然,长庚跑来在文渊耳旁说了什么。我是听见文渊是这么叫他的,他比文渊大,看起来要沉稳得多,跟文渊也最亲密,从平时吃饭时他坐的位置就可以看出,他总是坐在文渊的旁边。所有的随行人员中,数他最出众。
“既然这样,你们就先回去,我将她送回家,一天之后与你们会合。”文渊说。
“还是属下送她回去吧,公子先回家。”长庚说。
“不,这时候我还是避开较好,你们且先回去,看看事情发展如何。”
“是。”
听出来了,他送我回家,几分是为了躲掉另外一个麻烦,虽然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麻烦。
我们就这样走在山路上,我觉得自己跟他又没什么话可说了,之前还一直以为他是个大好人,可不管是什么原因,他还是肯送我回家。
我不知道怎么了,大步大步地走着,觉得脚底有使不完的劲儿。是在跟谁生气?以前爹爹忘了给我买甜糕的时候,我也这样过。可现在跟谁生气呢?跟他,文渊?可能吗?不知道。就这样神不守舍地走着,连下坡路都没看见,一脚蹬下去,比想象中有一尺高的落差,整个人就这样滚了出去。不知道滚了几圈,就被一只手给抓住了。
是文渊,一把把我给拉了回来。不知道他是功夫深还是真有劲儿,我好像是飞了起来。
回过神来才觉得身上痛,我又哭了,一个人坐在地上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
“别哭了,给你个好东西。”
我抬起头来,一个雪白的球,问道:“这是什么?”
“‘香美人’,这里面有十种花香,吃下去保证你香气袭人,十年不散。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啊。”他说得煞有介事,可我还是没停止哭。
“别哭了,再哭长安城都倒了!”他连劝人都是带着笑的。
我不哭了,只是因为这句话,便问道:“为什么我会把长安城哭倒?”
他又笑:“你还是该回去多读读书!”
虽然我是不喜欢读书,小时候就只读过《三字经》、《孝经》,等到父亲教我念《楚辞》的时候,我实在受不了那里面的吁嗟余兮,最后硬是没念下去。可是这样被他取笑,还是很不服气。
“不是只有你会读书,我还会唱小曲。”我想到了母亲交给我的那首小曲,说着便唱了出来: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暖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我看见他有认真在听,可是当我唱完的时候他又笑了,“你又笑什么?”我问。
他这才止住了笑容,道:“没什么,回家好好读书。‘书三遍,鱼成鲁,虚成虎’。”
我开始觉得这个人有点莫名其妙,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就在我在路边不知道要怎么和文渊理论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喊“清儿”。
原来是虚白师父和庭芳。
“终于找到你了,我们一早起来发现你不见了,全寺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你,慧可大师猜到你可能回家,这才让我们找来。”庭芳道。
“我想回家,所以就出来了。”我说
“既然你都有人照顾了,那我也该回去了,再会!”文渊说道。
“什么时候再会?”我不知道这是顺着他的势的玩笑,还是我真的希望我们有机会再会。
“只要长安城不倒,我们就能再会。”他道。
这是在笑我吗,可我觉得这算是约定吧。
文渊向虚白师傅和庭芳告了别之后就走了。我庆幸庭芳喊我“清儿”,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眉清”这名字。
我终于回到家了,可什么都没了,只有被火烧完后留下的残迹。母亲的坟前多了一块墓碑,等我走近时才发现,那是合墓,上面除了“云白”还有“晏如风”。父亲死了,什么时候?怎么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个我一直期望可以在我危难的时候出现的人,现在却躺在这地底下。我只有哭,除了哭,我还能做什么呢?
“清儿。”
是张通伯伯在喊我。这个唯一仍然把父亲视为晏家庄的人告诉我,父亲死了。那天,外面来了一伙人找父亲,父亲在家里,没有反抗,最后他们一把火将整个房子都烧了。这墓碑是他身前早早嘱咐张通办的,还留了一封信给我:
吾儿清儿:
一朝春风送暖情,十八年来众芳倾。一夜霹雳惊梦醒,原是误柳入杨林。
为父深知得而复失的悲凉、愁困。正所谓“这世上贫者好过,富者亦好过,唯独先富后贫者最难过”。我这一生,从富贵到潦倒,从美满到离散,尝尽了期中苦味。不希望你从走我的旧路,所以,原谅父亲,在你噩梦惊醒时没有及时抚慰;在你**时不闻不问;在你本该安逸的年华让你独自离家。你要学会自己慢慢坚强,独自成长,爹爹不能常伴你左右。
一朝涉江湖,终身履薄冰。为父希望你永远远离江湖,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安一生!
父风
原来父亲都知道,都知道,我在梦里喊他,他都听见了。不立墓碑是为了合葬。
离开了竹林,我又跟着虚白师父和庭芳回了凤鸣山。
这年,我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