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恬原本还在费心逃跑一事,此时听说这些人竟然可以直接把自己送入宫中,当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只是,皇宫何曾这般好进了?李恬心下疑惑,他虽对这些后院杂事不甚了解,但也知道,凡属宫中仆役,务须身体康健,家世清白才可,如他这种“来历不明”的人物,是绝不符合要求的。
但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李恬抬起下巴,目光扫过一众“管事”,一字一顿,朗声道:“元宝虽家道中落,但也是世代书香门庭,不敢沦入娼道,令宗庙蒙羞!”
“啧啧,小哥真是好气节,我看胡老三,你有言在先,还是就此收手算了,至少保全一张皮脸。”花巧巧说着,掩口娇笑起来。
“不男不女的给洒家闭嘴!”胡老三头也不回地厉喝一声,满目阴沉地盯向李恬,“小子,如今可由不得你了,你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他面色不善地狞笑道:“识相的,立即跪下来给爷爷磕三个响头,否则今日令洒家面上无光,来日定叫你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李恬看了一眼其后为首之人,突地抬高了音调,“毋宁死!”
“你!”胡老三伸手欲打,却被一个男声阻住,“宫里出的价可不比诸位稍低,梁某顾念情分,任君先选,却也不想被人坏了财路。”他皮笑肉不笑地上前来,向后方做了请的手势,“胡管事,此外还有不少好货色,定可令你我宾主尽欢。”他在后面四个字上加重了语调,显然有提醒之意,胡老三闻言,重重地一抱拳,“梁兄请了。”
见此情景,李恬方才彻底安下心来,他之所以如此强硬,除了有神行决作为退路之外,正是因为,先前当他说出“宁做太监”之时,那梁姓男子便已有所意动。
“小子,你最好求天拜地,不要再给洒家瞧见。”胡老三压低了嗓音,但音量足可令在场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只是除了几个临近的少年因此吓得浑身发抖之外,其余人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丝毫不为所动。
李恬也是如此,他面不改色地跟随梁姓男子走出行列,站于其身后,垂手而立,半点没把胡老三的威胁放在心上。若有再见,恐怕后悔的不会是我!脑子里转过这个念头,李恬无所谓地一嗤,不再多想。
少年们一个个被挑中,分成了几团,及到白曰的时候,李恬冲其无声地张了张口,示意他站到自己这边,但后者只是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去,乖顺地跟在了胡老三后面。
不识好歹!李恬气得把脸一撇,脑海中又闪过那抹独特的神采,与此同时,养生功却反常地自发运行起来,一阵清凉之意直冲头顶,将那丝莫名的念头击得烟消云散。
李恬不明所以,只当是晃了个神,对自己体内的异状全无察觉,而此时,所有的管事都已挑选完毕,众少年被蒙上眼睛,在严密的看守护卫之下,井然而出。
区区一层黑布,对眼力超凡的李恬而言,简直形同虚设,他一边不动声色地跌撞几步,一边暗自将四周形貌记下。有道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日后回得宫中,他自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些胆大包天的无礼之徒。
行至一处宽阔的院子,少年们分别被各自的买家领走,只有李恬仍站在原地,许久之后,等外来者都走得一干二净,他才被两个大汉架着,赶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大门紧闭,两边的窗子也都被黑布封住,因此眼睛倒不必再蒙了。
李恬看了一眼车中的其他少年,都是些新面孔,并非之前同囚的那些,而且个个脸含悲色,一言不发,一副对未来充满了绝望的样子。
既然不愿,何必要来,看之前那些没被选中的人,似乎也只是留在了监牢里,并未遭到强迫。李恬如是想到,却没有多问,他对旁人的事向来不怎么关心。
“我不要进宫,我不要当太监,让我出去,让我出去!”走到半途,一个少年突然发疯似的跳起来,爬到车门边上,嘶声拍打。
“吵什么吵!再吵老子现在就阉了你。”外面传来男人不耐烦的叫骂声,“老子不止要阉了你,你那什么弟弟妹妹也别想好的了,到时候通通剁掉手脚,丢出去喂狗!”
少年瘫软下来,伏地大哭,却终究没有再做挣扎,其余人见状,大多也悲从中来,悄声垂泪,车厢里一下子变得分外凄凉。
李恬冷眼旁观,心中却明白了个大概,看来这里除了自己之外,其余人都是有至亲被拿捏住了,迫于无奈才妥协的。对此,李恬并不十分理解,在他看来,入宫和沦为娼妓,都是屈辱之事,但相比较而言,前者总算落个清净,至少不用出卖皮肉,以色相侍人,若真要他选的话,多半也是选择前者。
少年们兀自悲泣,李恬却不管他们,暗暗运行养生功,透过黑布,记下行车路线,只是这窗子实在太过狭小,他也未能窥得全貌。
及至宫门,车架停了下来,但这些人显然早有安排,不过片刻,就被守卫放行了。
这下,李恬可谓是如龙归海,彻底放松了,他正想直接冲将下去,但看了看紧闭的车门,还是作罢,以他的功力,可没法把这么厚实的木门强行打开。
“公公,人都在这里了,您先看好,能用的留下来,割掉舌头,不能用的,小的再带回去。”马车再次停了下来,好一会儿,从外面远远传来说话声,割舌?李恬皱起了眉,从未听说,宫刑里有这一项,目光在其余少年脸上扫了一圈,他们显然对这耸人听闻的谈话内容毫不知情,还是如之前一般,悲凉茫然的各自垂泪。
“行了,咱家省得。”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随即车门被从外面打开,两个大汉挥手示意他们下来。
“你,你呆着作甚!给老子动作快点!”不多时,囚困者陆续走出,车厢里只剩下了一个年约十三,眉目俊俏的少年,只见这少年端坐其中,一派从容,俨然主人模样,大汉被他冷不丁一扫,舌头竟打了个结,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当即恼羞成怒,抄起马鞭直欲往里挥去。
此番变故也引起了另两人注意,梁姓男子和一名年老的宦官当即停下交谈,同时将视线投射过来。
“别急。”李恬冲大汉笑了一下,“我这就下来。”
老宦官漫不经心地瞥向马车那边,只见一个少年从其中探出头来,然后状似无意地回眸,朝他这边瞟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老宦官便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不会的,只是相似,相似罢了,他如是自语道。
可惜,随后这少年转过身来的正面形态,尤其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目光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奴婢叩见晋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老宦官两腿一软,直接趴伏在地,其余内侍见状连忙也跟着跪下,口称千岁不止。
值此变故,梁姓男子大惊失色,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转身想逃,但随即发现自己身处宫中,顿时心沉谷底,面如死灰,至于其他同行的大汉和少年们,显然还没从瞬息的惊变中回过神来,一个个呆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认识我?”李恬有些意外,他很少出门走动,宫中内侍,十成倒有七成没与他打过照面,本以为表明身份还会有点小麻烦,却不想如此顺利。
“回,回殿下的话,奴婢有幸瞻仰过殿下的画像,因而,因而识得。”老宦官结巴道。
“这倒省事了。”李恬扫了一眼在场众人,冲其中一个小黄门吩咐道:“传御林军。”
不多时,小黄门领着一列带刀侍卫匆匆而来,为首者当即行礼道:“下臣参见晋王殿下。”
“你叫什么名字?”李恬淡淡问道。
“回殿下的话,下臣王林。”王林依言作答。
“嗯,王林,这些人对本王不敬,通通打下牢狱,没有本王的许可,任何人不得释放。”李恬说着,目光一扫,王林立即会意,下令把除御林军之外的在场所有人抓捕归列。
“殿下!殿下饶命!奴婢无意对陛下无礼,求殿下开恩!”“殿下,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再也不敢了,求殿下放小人一条生路!”“不要抓我,大人,我是被他们逼的,不要抓我!”
此令一出,求饶声顿时乱成一团,李恬皱起眉,对王林道:“宫中近来可有大事发生?”
“这...”王林迟疑了一下,片刻才道:“回殿下的话,前日,前日三皇子起兵谋反,包围钟华殿。”他小心地看了李恬一眼,稍稍压低了音量,“如今叛乱平息,三皇子已被逐出东宫,等候陛下发落。”
说话间,李恬已转身向外快步而去,王林顿了一下,并未跟上,虽说这样做有些不合礼数,但如今相王势大,行事还需多加谨慎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