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新立,虽说同时下达了大赦天下的诏令,但与废太子和相王关系密切的官员还是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轻则贬职远调,重则抄家灭门,一时间京城的上层圈子几乎称得上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不说人人自危,但谨言慎行是难免的,大部分纨绔子弟都被关了禁闭,省的他们跑出去招摇过市,贻祸家中。
李恬的清闲日子算是到了头,不仅要裁衣迁居,而且还必须在各部的监督下轮番接受训导,虽然他已经奉旨将李乾从牢里接出来,安置在了行宫里,但时至今日,也没有余暇再做探望。
昭旭帝这一次决心坚定,无论幺子怎样求肯,都不曾松过半点口风,勒令废太子及相王务必在三日内启程,离开京都,只是恢复了李乾的贵族名分,并准他食百户,在沧州卞渠享受供奉。
“太子殿下,这是朝中四品以上官员的名录肖相,请过目。”吏部侍郎侧身让出后面两列手捧卷轴的内侍,李恬看过一眼,神情不变,接过一份,匆匆一扫,便伸出手,示意宫人再递。
“殿下。”吏部侍郎脑门见汗,委婉地劝说道:“大典在即,届时殿下接见群臣,恐怕多少会用到这些名册。”
“嗯。”李恬点点头,放下最后一份卷轴,“天色不早了,陈卿可自归。”他说着,目光瞥过那人错愕焦灼的脸色,淡淡道:“本宫已记下了。”
说罢,李恬站起身来,也不待他再行阻拦,快步走出书房,换上常服,便直奔宫外而去。
李乾的车架未及午时就穿过了这里,而李泰却直到天黑才被御林军“护送”出去,李恬站在城门之上,自斟自饮,目送兄长远去,由始至终都没有下去道别的意思。此情此景,相见不如不见。李恬抿了一口酒,眉头因苦涩而皱起,但下一刻又仰头将酒壶正对着自己倾倒而下,饮了个干净。
“殿下,该回宫了。”一阵紧促的马蹄声后,城门上多出了十余名锦衣长刀的不速之客。
李恬轻咳几声,体味着喉咙的灼烧感,自语道:“唯有杜康?否也。”他转过身,面对前来催促的众护卫,半晌,突然道:“告诉我,何以解忧?”
长乐街。李恬抬头看了一眼石雕的牌匾,目光向前方扫去,这条街并不是很窄,但由于行人过往,十分喧闹,令它拥挤了不少,道路两旁,随处可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郎,甚至还有一些穿红戴绿的男倌混杂其中,他们举止轻佻,衣着浪荡,用各种手段勾引着客人。
“你们常来这里吗?”李恬回头问了一句,众侍卫闻言纷纷低头,领头的那个迟疑了一下,很是有些尴尬地回道:“臣等惭愧,让东宫见笑了。”
“叫我公子吧。”李恬了然一笑,不再质问,抬步向前走去。
“是。”侍卫们如获大释,连忙跟上。
走了一阵,不断有女人想要上前搭讪,但都被挡回去了,李恬停在一幢小楼前,抬头望向上方的牌匾,目光深处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崇阳坊。”他的记性很好,特别是养生功突破第四重后,几乎达到了过耳不忘的地步,李恬想起那个曾恶狠狠地威胁过自己,不要再叫他瞧见的男人,脸上笑容未改,只是隐约间,变冷了几分。
说起来,还有些帐没讨呢,不如先收回一部分。念及此处,李恬随手往侍卫中指了两个,吩咐道:“你们跟我进去,其余人在外等候。”
“我来找人。”一个短打布衣的龟奴迎上前来,不待他开口,李恬就当先说道,他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男人。”
“客官说笑了,来我们这崇阳坊的,不找男人,还能找女人?”龟奴眼珠子一转,飞快地扫过少年俊秀的脸蛋以及单薄的身形,探过脑袋轻声低语,“只不知客官是喜欢上面的,还是下面的?”从语气看来,他明显倾向于后者,李恬尚未答话,边上的侍卫就已经拔剑而出,龟奴抖了一下,识时务地缩回去,躬身道:“小人失言,客官勿怪,这边请。”
李恬的本意是让侍卫架着他把所有的男人找出来,再徐徐图之,好生欣赏一番故人的脸色,但转念一想自己从未来过这等地方,便起了兴致,跟着他往里间走去。
“客官想必是听说了今日的花会才过来的吧!”李恬一边听着他口中的说辞,一边将目光投向前方中央处花团锦簇的高台。
“咱们崇阳坊以前虽只做上面的生意,小倌营生还是头一回,但这开张的货色可不一般,个顶个都是上品。”几人一起上到二楼的廊道雅间里,隔着一层珠帘,正与那高台平齐,足可以看清上面一字排开的所谓美质良材。
“嗯,是不错。”李恬往下一瞥,视线顿在一人身上,眼中浮现出些许笑意。
两个侍卫闻言,脸色一变,对视一眼,眉宇间不约而同地多出一抹忧思,这位东宫殿下莫不是又要走其兄长的老路?
半盏茶的功夫,台上少年已经少了大半,这时,有人叫道:“下一个,柳绿,起价三十两白银。”应声而出的是一名少年,十二三岁年纪,眉目舒展,脖颈修长,明明是十分俗艳的翠绿,穿在他身上,却硬是多出了一丝风流,但相比于其他五官精致,姿态可怜的同伴而言,他看上去并不算出众。
“三十二两。”一个身材肥胖的四十余岁中年女人叫道。
“三十五两。”旁边胡子拉碴的大汉把手往桌子上一拍,“奶奶的腰够细,屁股够翘,老子喜欢!谁也别跟老子抢。”
上边正念完成交,那汉子一蹬腿跃上高台,喜滋滋地刚准备牵了少年走人,下一刻,手背却叫钢弩扎了个对穿,血流不止。
“格老子的,哪个暗算你大爷!”
珠帘掀开,三名锦衣人缓步而出,当中的少年单手举着一架短弩,“我把它给你,跟我走吗?”
被称呼为柳绿的少年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支弩,目光定在后面早已相识的脸上,点点头,眉眼依旧,镇定依然,只是少了一分生硬,“好。”
“客官若有意,只管开价就是,何必伤了和气!”十几个短打小厮围拢过来,一个管事打扮的男人上前,不阴不阳地说道。
“叫胡老三出来!”李恬没做理会,开门见山地直接发难,方才还有些戏弄鼠辈的兴致,但现在,他已经没这耐性了。
“二掌柜的不在,客官有何事,小的可以代为通告。”见对方态度强硬,那管事不仅没发怒,反而越显谨慎,他在这行干了大半辈子,看人的眼色自是一流,这三人做派嚣张,恐怕来头非小。
李恬不语,抬步顺着廊道往台上行去,诸多顾忌,再加上两个侍卫的护持,一时间竟然没人敢拦。
他径直抓住少年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后面,皱眉吐出一个字,“搜。”
一言落下,四方窗户顷刻间全部破开,侍卫们鱼贯而入,呈包围之势,一边牵制着在场众人,一边井然有序地穿梭往来,忠实地执行着主人的命令。
胡老三被押解出来的刹那,李恬还未发话,手里的短弩就被人一夺而去,破空声响起,下一刻,男人的眉心正中就多出了一个血点。
箭是百炼精钢,锐利得很。
李恬侧过头,打量了他一眼,少年眼里的光芒如旧,手里动作不停,脸上却没有半分变化,上好的三支箭用完了,他看着他,轻声说道:“再给我几支。”
“没有了。”李恬摊了摊手。
少年闻言抿了下唇,转身向场中走去,三支箭,两支射穿,另一支插在第二人的脑颅里,他一手按住尸体的脸,另一只手抓住箭身,用力一拔,鲜红的血点斜在绿衫上,如同一剪红梅。
他用这三支箭,杀了七个人,自始至终,目光平静,没有丝毫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