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嫣随父亲回到阳关后,除了每天照顾父亲的生活起居,也别无他事,闲暇时间里,她依然阅读和抄写经书,若有疲累,她便会念佛诵经。虽然偶尔她还会想起胡杨和玛依莎的经历,也会想起奎尼和古丽,但经过两年多的磨砺,内心已经很是平静了。
阳关是丝绸之路上的一条必经之路,街道宽阔,往来商队不断,也算得一片繁荣景象。在来往的行人中,当然也少不了僧人的身影。那时候,正是佛教刚刚开始传入中国内陆的开始。佛教一经传入中国,便得到了王公贵族和庶民百姓的拥戴,信众一时间剧增,寺院也多了起来。由于佛教经典传自天竺,为了消除语音障碍,不少精通汉梵语的僧人,便住在了阳关的寺院里,开始译经,其中不乏正知正见,修为精深的法师,这也为玛依莎精进佛道,提供了便利条件。
回到阳光后的霍嫣,时间更加宽裕,对佛教也更加笃信,再不是一个佛教经典的读者。她阅读了与佛教相关的书籍,对佛教所讲的宇宙人生,“苦集灭道”四圣谛,人生归趣,修学宗旨,都有了非常详尽的了解。随着佛学知识的不断精进,她对人生的看法,也在悄然间发生着巨大变化。
距离霍嫣家不远,便有一座净安禅寺,这也是她常去的地方。寺中有一位高僧,法号佛鸾,教理精纯,辩才无碍,颇受远近信众尊敬,人称“鸾菩萨”。两年多来,霍嫣常去聆听佛鸾法师讲经说法,信根渐深,教义渐精,收获颇多。
这一天,霍嫣再次来到寺院,聆听法师讲说《阿弥陀经》。
法师庄严地端坐在讲坛上,大殿里座无虚席。
法师讲道:“这部《阿弥陀经》,经文虽短,却是本师释迦牟尼佛的出世本怀,所以佛陀无问自说。这部经去除方便,直明佛意,劝归安乐,彰显佛陀慈悲无量,别显弥陀本愿救度,是所有佛教徒的必修课,更是修行的根本依止和最终归趣。
但世人读诵或宣讲此经,多有疑问和偏见,重在三处:一疑少善根福得不得生,二疑一心不乱方得生,三疑心不颠倒方得生。这些疑问,看似浅表,其实皆因失去一处重心,那便是忘记了经中所说‘执持名号’。所以,执持名号即是多善根多福德,一心不乱便是相续持名,毕命为期,心不颠倒既是向往安乐净土之心不颠倒。
可见,凡夫所修善根福德,所持一心不乱,所行心不颠倒,皆是虚假有漏之德,唯有执持名号为真。归根到底,凡夫欲生而修行有漏之善,唯有万德洪名方可横超生死之流。”
法师的话,听到一般人的耳中若非平淡,便会觉得高深莫测,但霍嫣听来,却是法喜无比。不是因为她聪明过人,是因为几年来,她一直潜心佛教经典,又经历了无数事世变幻,这些都在策励着她去探寻生命的起源与归宿。
霍嫣初读《阿弥陀经》的时候,颇感这部经过于短小精悍,甚至偏于枯燥;再仔细读下去,广赞依正二报庄严部分甚是精彩,令人万分向往;再往下读,经末释迦牟尼佛叹难劝信,深感世尊慈悲无量,令人为之动容。但无论如何读,她始终觉得六方诸佛证诚部分实在篇幅过大,且重复雷同,着实难解经义。
但听佛鸾法师的一番话以后,她的内心为之大震,忽然觉得一部不过一千余字的《佛阿弥陀经》,竟如无边的浩瀚虚空之海,汹涌而来,慈悲无限,感天动地,竟然令人潸然泪下。
如果详细说起来,全经的慈悲之处何止一二?“如来智慧海,深广无涯底”,当然不是凡夫所能了解的。所以,霍嫣觉得自己所理解的潮涌慈悲,着重在于两重:
第一重,释迦牟尼佛“三劝愿生”,慈悲如潮涌。
经文开端,释迦牟尼佛广赞极乐净土依正二报庄严,把自己亲眼所见的真实相状,生动如画般展现在我们眼前。这一幅极美、极纯、极净的画卷,是娑婆众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读诵着经文,仿佛身临其境,阵阵香雨随风而来,朵朵妙华沁人心脾。
讲到此处,世尊说:“众生闻者,应当发愿,愿生彼国。”但凡有道心者,但凡深感世间之苦者,早已心动不已,此时,如来又以善言相劝,何等慈悲。
这慈悲,恰如久居内陆之人,初立海边,一片向往已久的海浪,翻卷着无尽爱意,向我们轻轻涌来。
下面,佛陀又以金口开显,少善非因、念佛正因,若能依法称名,念念相续,一心不乱,必得临终佛迎、往生净土真实之利。佛见如此正因正果,遂道:“我见是利,故说此言。若有众生闻是说者,应当发愿,生彼国土。”
既然极乐净土美如诗画,佛与圣众庄严功德成就,当然心向趋之,但如何去得?世尊知道人们的心意,如知子莫若父,所以告之一心称名,必得往生。但凡夫总是我执深重,虽然自己不觉,以为深信,在佛看来,一切疑心,了了分明,所以第二次劝信愿生。
这第二次劝信,好比第二层海浪涌来,如同爱子情切的慈父,把无数美味捧送到饥饿游子的胸前。
经文将至尾段,佛陀生怕我们再生疑惑,所以诚请六方诸佛前来为他作证,而后说:“若有信者,应当发愿,生彼国土。”
这第三次劝信,正如第三层涌来的海浪,已经涌到小腿,好像已经不必多说,迫不急待地要把苦难深重的人拥入怀中,随他而去。
第二重,六方诸佛证诚,慈悲如潮涌。
经文开始便说:“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罗汉,众所知识;与如是等诸大菩萨;及释提桓因等无量诸天大众俱”,足见此会规格之高。
在六方诸佛证诚段中,每一方略举数佛,然后说:“如是等恒河沙数诸佛,各于其国出广长舌相,遍覆三千大千世界,说诚实言:‘汝等众生,当信是《称赞不可思议功德一切诸佛所护念经》’。”
如果说释迦牟尼佛的慈悲,如一片功德海,那么六方诸佛便是十方功德海;如果说释迦佛一佛三次劝信愿生如三重海浪,那么六方诸佛的证诚,就好比万潮涌动。
读到此处,好像自己就站在世尊的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一望去,只见六方无数如来,各自于佛国中出广长舌相,向人们誓明,释迦佛绝无虚言。
想来自己此卑劣浊恶之身,得闻释迦佛之经教,已是人生大幸,何德何能,敢劳恒河沙数诸佛大驾,特来救度?
此番气势,此番无缘大慈,此番无缘大悲,自己当以何领受?唯能念泪面向十方,头面作礼,但称南无阿弥陀佛,毕命为期,终生极乐,以报此潮涌深恩。
不知不觉中,法师的讲法已经结束,霍嫣想着自己的心事,来到大殿的香炉前,虔诚地燃起香,再次把目光投向佛。
凝望佛像,她庄严神圣,她雍容华贵,她慈悲安详,她微闭的双眸凝视着每一个朝拜者,她神秘的微笑摄受着芸芸众生。他身着通肩搭衣,自右肩回绕至左肩,覆盖着全身舒缓的衣褶,飘逸而浩荡,看似流水,然而在薄薄的衣袂下,却显示出壮硕健美的质感。
当观礼者与大佛的目光交汇,再执著的心也会为之融化,再浮躁的心也会为之平复,仿佛一丝净美与慈爱的清泉,瞬间游遍周身,令人气和神清,安然无比。膜拜在佛像前,再次把目光投向佛颜,感恩之心不觉油然而升,感恩卢舍那佛的慈悲,感恩佛像的建造者们。
霍嫣的心不由想到: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深爱着这片土地;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触碰到了佛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