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宫作为皇后的寝宫,得意于《大雅》:“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这个宏伟方正的院落,入门迎面便是一座汉白玉石的凤舞九天照壁。绕过照壁,正面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重檐屋顶,面阔九间,进深三间,在正中开门。前庭遍铺青石板,只有几棵参天树木点缀其中,正是梧桐。每到桐花开时,紫花萦坠,甜香满苑,令人闻之欲醉。
正殿是皇后接受妃嫔朝拜的地方,设有宝座屏风等物。从正殿过穿堂,便来到后院了。相比前庭的庄严肃穆,后殿绿漪轩作为皇后日常燕居之所,以水景为主,更显随意活泼。或苍劲,或纤弱的扶疏枝条柔美了建筑刚直的线条,淙淙流水更为这个原本生硬的空间增添几分的灵动飞扬之气。
下了正殿后门的石阶,迎面便见一条石子小路蜿蜒消失在一片纤妍细竹中,走得几步,便有一股清泉自竹下一块玲珑山石旁冒出,一脉细流随小路奔涌前行,石激泉迸,发出清泠泠的声响。再拐个弯,面前出现一座小巧木桥,泉流从这桥下穿过,经由几块平滑青石跌落成一片雪白的雾帛,汇成一潭澄碧开阔的池水,映照出沿岸数十株梨树婀娜的倩影,复又渐渐收束成一股涓涓细流,绕过西北角几株亭亭而立的芭蕉,沿宫墙根经由前院流出。
传说凤凰这种高洁之鸟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这庭院中的林木泉石便据此布置而来,以彰显皇后为后宫之主的尊贵身份。
面前这一泓池水澄净清澈,池底石子也历历可见,天光云影自来徘徊,更使得这清浅之水深邃有如无穷。一阵风起,平静如镜的水面粼粼细纹生起,密密铺满整片水域。薛婉柔临水坐在一块青石上,痴痴望着水面。侍墨见她犹如木雕泥塑般不说不动已经一个时辰了,本来只当今天好些了,谁知还是这般光景,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劝,见这阵风有些凉飕飕的,便赶忙取了披风来为她披上,道:“公主,身子才好了些,不可再吹凉风了。”
婉柔恍如未闻,毫无回应。侍墨只好退了下去。风起而云涌,只见滚滚墨云渐渐聚拢来,天色愈来愈暗,风也越来越狂疾,身旁几株杨柳望风而拜,婉柔不去管发丝乱舞,衣裙飞扬,只如常安坐不动。开始有白亮的雨线划过天际,水面涟漪渐起,似白莲朵朵倏忽绽放复又凋零,渐次繁密,此起彼伏,变幻无尽,婉柔放任心神随之荡漾,只管将这场美丽的盛景尽收眼底,却对身旁侍墨焦急的话语充耳不闻,似对自己的处境浑不在意。侍墨眼见那雨线越织越密,忙与绾秋一边一个扶住,不由分说搀进屋里去了。
进了屋内,才发现三个人头发衣裳都已经湿了。扶琴、照妆忙上来为婉柔擦干头发,更换衣服。侍墨、绾秋也自去更衣。斟月亲自去小厨房煮了姜汤,用粉青釉莲花小盖碗盛了端来,促着三人趁热喝了好去寒气。
晚间正是侍墨值夜,见婉柔向内躺着,一动也不动,仿若一尾冻僵的鱼,肩臂还露在外头,忙上来用被子紧紧围住周身。知道她夜间总是失寐,很晚才能睡着一个更次,此时并没有睡着,便温言道:“公主一向畏寒怕冷,该善自保养才是。”
在床前铺的褥子上抱膝坐下,思虑良久,侍墨才道:“公主既已自己做了抉择,为国做出如此牺牲,就不该让这牺牲白费了。如今天下纷争,六国混战,就数咱们虢国最强,唯有宣国可与之比肩,这宓国又次之,余者皆是小国,不足为虑。偏生那宣国和咱们是世仇,总想着拉拢宓国对付我们。”
“听闻皇上亦早有此意,若不是太后拦着,他们两国合力,虢国只怕会陷入危局。咱们在西,宣国在东,宓国居南,实则是三足鼎立之势,因此宓国倒向哪方,哪方就会实力大增。太后终须放权,虢皇所虑的便是皇帝亲政后宓宣结盟而已,宣国已对我国宣战,眼看一场战争是迫在眉睫,为免腹背受敌,必须不计代价拉拢宓国,因此这联姻就变得尤为迫切了。公主自是深知其中利害关系,也不必奴婢多说。”
“虢皇是和公主,祁国太子一起长大的,深知你俩之间的情意,不忍拆散一对璧人,况且太子这次回祁国,正是为了向其父皇请婚,因此虢皇本欲遣嫁的是玉贞公主,但听说皇上本不愿作这门亲,便执意非嫡女不娶,连太后也拗不过。当时祁国和宓国的迎亲队同日到达,公主本可遵从心中所愿,去过那神仙眷侣的日子,但您深知虢宓联姻关系重大,虽明知来嫁宓国必会遭受冷遇,为了国家大义,仍自请出嫁宓国。”
“公主既享了一国的尊荣,怎的此时又只记挂着儿女情长,作此无益之悲,却忘记了自己作为一国公主的责任和担当?奴婢知道公主并非心性软弱的人,更不是凡常小家碧玉女,否则当时就不会忍痛斩断情丝远嫁来此。但如此只顾一味沉溺于痛苦之中,恐怕一朝被皇上得知缘由,伤了颜面,殊不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不但公主以前的苦心白费了,反倒会累及虢国。公主竟不如当初就索性嫁了心爱之人去,又何必千里迢迢来此地受苦!”
侍墨见婉柔僵卧的身姿微有所动,知道自己的话被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说,起身吹熄了蜡烛,也躺下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