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替婉柔梳妆完毕,便一同出了绿漪轩,只见面前一片花的海洋,树下溪边,廊前屋后,已被盆盆秋菊装点得锦绣灿烂。时节已入深秋,往常见惯了的衰败秋色被这一片繁华盛景所取代,恍惚间令人有种置身春天的错觉。
照妆、绾秋为这美景所惊动,左顾右盼,应接不暇,时不时弯腰去看那系在花茎上的银质名牌,或是拈花凑近鼻端一嗅,喜之不尽,几乎忘记照料她这个主子。
“咦,看这里居然还有绿色的菊花。”绾秋惊讶道。
“这有什么,连黑色的都有呢。”照妆笑道。
绾秋过来一看,果真,不过这黑色倒非纯黑,而是黑中隐隐透着红色的底色,名之为“墨菊”,那绿色的名为“绿芙蓉”。
绾秋叹道:“南国果然花事更盛,今日倒大开眼界了。”
看她两个如春鸟般轻巧散开在花丛里,语笑嫣然,更显得人比花娇,婉柔不禁从心底羡慕起她们如这步履般轻盈的心境。婉柔漫步行走在这一片花海中,枝枝叶叶拂着她的碧罗裙,似一双双招人牵念的手。空气中弥漫着青涩微苦的气息,令人心胸舒畅。婉柔闭目凝神,深深呼吸一口再吐出,仿佛要借这清气涤净心上的凡尘。
花丝袅娜,花瓣形态卷曲,有如手之环抱,因此谓之园抱、退抱、反抱、乱抱、露心抱、飞午抱等各各不一。更有黄十八、大如意、如意金钩、金牡丹、帅旗、柳线、芙蓉托桂、玉盘托珠、赤金狮子、温玉、紫玉香珠、冰盘托桂、班中玉笋、笑靥这些菊花中的名贵品种,三人边走边瞧,赏之不尽。
眼前这太湖石堆叠的假山更招引了婉柔的目光,从山涧倾泻而下的不是清流,却是一道花瀑,千枝万叶累垂而生,如水流之就下,千朵万朵白色小菊密密点缀,犹如其上溅起的雪白的水花。原来这竟是单独的一本菊花,却能开得如此丰茂繁盛,令人称叹不已。这道生气勃勃的径流与摆在地面上的白色盆菊融为一体,为各色菊花围成的两岸花田所拘束,便汇成一条小溪,蜿蜒奔流向前。
忽见金萱手里捧着一个托盘走来,恭谨道:“皇后娘娘,昭媛娘娘刚刚遣人送了这品红豆来。”
照妆迎上去一看,托盘上那个无盖的楠木盒子里满满盛着的可不是红豆吗,颗颗殷红饱满有如珊瑚,便问道:“昭媛娘娘送这个来做什么?”
金萱道:“来人也没有旁的话,只撂下东西就走了。”
绾秋不由蹙眉道:“无缘无故地送这东西来,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红豆,不是寓意相思吗?这……”
照妆见金萱在侧,便不肯显露出什么,只笑道:“你总这么杞人忧天,咱们可别妄以恶意揣测别人。”
金萱在一旁道:“昭媛娘娘曾是奴婢的旧主,所以奴婢深知娘娘的脾性,外头看着虽是柔情似水,内里却是风雷之性,那些新进宫的娘娘主子们,被昭媛娘娘折辱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便是咱们这些侍奉身侧的奴婢,更是一有小过,便至于责打捶挞的。请恕奴婢大胆说一句,这其中定是大有深意。”
婉柔不禁诧异地看了那丫头一眼,只见她高挑的个儿,肌肤白皙胜雪,眉心上一朵金箔剪就的五瓣梅花,脸庞看上去很是干净,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儿?”
金萱温婉答道:“奴婢金萱,是这宫里的掌事宫女。”
婉柔凝视她道:“依你说,本宫该如何应对?”
金萱道:“奴婢愚见,娘娘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方可化暗讽于无形。”
婉柔沉吟一下,方道:“多谢你提点,先下去吧。”
金萱道:“是,奴婢告退。”将那托盘放在面前的石桌上恭谦退去。
金萱一走,照妆便道:“照她说来,云昭媛是不怀好意,那么云氏是敌非友可确凿无疑了。看来云氏已将公主看成假想敌了。公主虽无意与人争驰,怎奈身处尊位难保他人不怀有觊觎之心,更何况云氏自恃皇恩。如今看来对公主您虎视眈眈的可不止一人啊,都等着抓您的不是呢。深宫险恶,娘娘该尽快打起精神来,小心应对,才是安身处世之道。”
绾秋亦是忿然不平:“那云氏也忒得意了,大婚之夜霸住皇上不说,现在又来落井下石。送这东西来,摆明了是在取笑您是在害相思病呢。奴婢知道娘娘虽不在意这些,可这毕竟有伤您的颜面,别人嘴里还不知道怎么议论您呢。依我的意思,该把它摔出去才是。宫中惯会拜高踩低,娘娘虽有太后护着,也保不齐那起小人轻视于您,公主就该拿出正宫娘娘的威仪来震慑一下。”
照妆道:“不可,云氏并非明言,我们那样做,反倒落人口实,以为给人说中心病而恼羞成怒。”
婉柔哂道:“云昭媛虽是揣测,可到底没说错,只不过不是她所以为的那个人罢了。既然她行事这般隐晦,咱们也不便明言,那就只好照金萱的法子,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便对绾秋道:“去采芷那儿取些当归,用原来这盛具送去给云昭媛。”
绾秋眼睛一亮,脆声道:“是。”便拿起那托盘忙忙地去了。
照妆赞道:“如此,就不是相思病而是思乡病了。”
照妆想了一想,心中仍不免疑虑,便道:“金萱既是云氏的旧人,就难保不是其安插在这里的耳目。今日虽这样告知云氏真意,对我们示诚示好,又焉知不是为了博取我们的信任?即使她现在与云氏没有牵连,这样背后说主子坏话,不忠不义的人,也不配留在栖梧宫作掌事宫女。”
婉柔思忖道:“她这样不按常理行事,倒叫人一时也看不透。俗话说识人要观其言察其行,咱们不妨先静静留看一阵子。”
照妆不服气,犹自争辩道:“说不定她正是要这样出人意料才能出奇制胜的呀。她倒也聪明,知道我们迟早会知道她的来历,就自己先说出来,变被动为主动,又说云氏苛待下人,为的便是冠冕堂皇与旧主划清界限,摆脱嫌疑。那云氏之意就更难揣测了,今日之举无异于对公主下下战书示威,还能令早已安插下的眼线卖个人情,成功扎稳根基,想来实在是高明之至。”
婉柔道:“金萱是云氏旧人,要想在栖梧宫里站住脚便必得自证清白,这也是人之常情。云氏若真对她不好,物不平则鸣,你说她不忠不义未免言过其实。即使金萱真是别有异心,我们大可以将计就计,不过现在一切都还未明朗,咱们不必急着妄下结论。”
照妆还要再说,婉柔道:“今日你是怎么了,平时你很少这么激动,何况不是你说不要以恶意妄自揣测人的么。”照妆这才只好不说话了。
不一时绾秋已来复命,道:“一路上许多宫人都盯着我手中的物事看,还在窃窃私语,想是云昭媛侍女送红豆来时一路招摇的缘故,本来大家都等着看咱们笑话呢,如今可算是给了一个响亮的回击了。”
婉柔叹了口气,心中念着:“当归,当归,可我们,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晚间,照妆从外面进来,见侍墨扶琴两人在绿漪轩门外远远守着,便奇道:“你们俩个在这里充什么外围的防护?”
侍墨悄声道:“刚才金萱前来求见,说有重要的事对公主禀告,所以命我们不叫旁人接近呢。”
照妆见绿漪轩的门紧紧关着,静听无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心中疑惑,却也只得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