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内纤指拨朱弦,一曲《流云》宛若行云流水,琴音潺潺流动,只是不同的,词曲今日竟有萧声相伴,淳和淡雅,余音缭绕。
琴瑟相合,琴音弦上跃,萧音回护意。
展昭驻足门前良久犹豫着是否叩门。
琴音渐息,门由内而开,银铃嘻嘻一笑,打趣道:“展大人是打算听多久的曲,连门都忘了叩呐。”
展昭微微颔首,跨入院内,瞧向草亭处,琴台旁立着一位玉袍男子,身形修长,手持玉箫,容颜俊逸,温文尔雅,只是周身透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玉袍男子看向展昭,如墨的眼眸中带着三分探究之意。
云缨对着身旁男子嫣然一笑,轻声道:“秦哥哥,这是开封府展大人。”
开封府……
秦……哥哥……
展昭与玉袍男子颔首行礼,面上平静如初,各自心里却琢磨着不一样的心思。
银铃瞧着展昭手里的食盒,好奇道:“展大人,这是给姐姐送吃的么?”
展昭笑道:“今日圣上赐了宫饼,味道极好,展某猜想姑娘家或许会喜欢,便带来给云缨姑娘尝尝。”
银铃眼眸一亮,捧过食盒,笑道:“原来是宫里的吃食,那可真要尝尝。秦穆大哥今日来看望姐姐,可是有口福了。”
云缨起身行了礼,颔首笑道:“多谢展大人。”
展昭微微一笑,似觉出她身旁男子的注视,开口道:“既然姑娘有客,展某不便打扰,先行告辞。”
见展昭走远,秦穆收回视线,看向云缨淡淡道:“你不该与官府中人有往来。”
云缨避开他的眸光,说道:“你这次来京,恐怕不只是为了看望我那么简单吧。”
秦穆应道:“此次来京,确有要事要办。”顿了顿,又道,“马腾死了,主上很不高兴。”
云缨喃喃道:“哦……他死了么……”
秦穆轻声道:“你知道是谁下的手。”
云缨眼眸低垂,未接一语。
秦穆走近几步,执起她右手,轻轻叹道:“你若看不惯清风,知会一声,我自会了结他,何须你亲自动手。”
“不过是一个无耻之徒罢了。”云缨站起身收回手,浅浅一笑,“你这模样若被她瞧见,我这屋里不知又要窜进什么毒蝎子毒蜘蛛了。她这次也跟着你来了?”
秦穆一听提起“她”来,似是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或许吧。”
云缨嫣然一笑,道:“你住哪?我得空了便去看你。”
“不了,办完事我还得连夜赶回去。”
秦穆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个琉璃锦盒,置于云缨掌中,温润的声音增添了些许柔情:“这是宫里的凝玉膏,涂在患处不会留疤,以后……莫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云缨抬眸怔怔地望着他,她负伤一事并未传信回去就是怕他担心,可他……还是知道了。
心中幽幽一叹,但凡同自己有关的事,从来都是瞒不住他的。
云缨缓缓垂下头,低低“嗯”了声:“让秦哥哥担心了。”
秦穆轻柔地按住她的手,道:“你来京已有段时日,早些回去吧。”
云缨抿了抿薄唇,缓缓应道:“我……我知道了。”
“嗯,那我走了,你自己多加小心。”说罢,秦穆拾阶而下,离开了清月草庐。
云缨回到屋内,将琉璃锦盒交予银铃收好,走到香炉旁,置了块沉香于炉内,不稍会,淡雅的香气缓缓飘出。
“咦?姐姐,今儿这香,味道似乎有些不同。”
云缨点头笑道:“秦哥哥带了宫里新调的兰草香,若我用着喜欢,他便再带些来。”
“那……姐姐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银铃眨眨眼,楸着机会又调皮了起来。
云缨听出银铃的弦外之音,转身正欲叱责她几句,瞧见她手里仍是拿着琉璃锦盒,不禁问道:“你方才在屋里忙什么?怎么还拿着锦盒?”
银铃低头一看,忙又抬起头,挨近云缨身侧,摊开双手。纤柔掌心中正托着古朴小盒和琉璃锦盒。
见云缨疑惑的看向自己,银铃清了清嗓子,苦恼道:“我实在不知两盒药膏哪个更适合姐姐,不如……姐姐自己挑个吧。”
云缨瞧着两盒药膏,微微一怔,蹙起纤眉,两盒药膏用途上并无不同,不过是……
忽然间明了这语中之意,转头看向银铃,只见她笑颜烂漫,无邪地盯着自己。
这丫头……云缨面上泛起淡淡樱红,轻拂衣袖转身朝屋内走去。
“啊,姐姐,你别走嘛,你挑个嘛……”
“你留着自己用吧。”云缨掩了房门,不再理会。
银铃伫足在门前,敛去了方才玩笑的神情,看着掌中两个小盒,极轻地叹了一声:姐姐,你莫要选错才好。
月上中天,星落成海。此夜,中秋。
汴京城中一派繁华景象,各色花灯闪灼,皆系纱绫扎成,精致非常。孩童们嬉笑打闹,大人们放灯许愿,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喜庆的笑容。
“姐姐,你看,京城的中秋多热闹!”银铃挽着云缨,瞧着四周的景象.
轻烟缭绕,华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
云缨点头笑道:“是啊,这在以前可见不着的。”
“姐姐难得出来,今儿可得好好瞧瞧。”
素里日她俩极少出门,今日难得中秋佳节,银铃费了不少唇舌才说动云缨,离开汴京之前瞧瞧这城里的节日也算不枉此行。
两人有说有笑地缓步在人群中,闲谈间不知不觉已行至一条小巷,阵阵香味扑鼻而来。
“好香啊。”银铃顾盼四周,瞧见不远处小巷尽头有位妇人正卖着糕点,遂笑道,“那儿有卖桂香糖,姐姐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罢,一闪身,人已跑远。
云缨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笑着摇了摇头,今日佳节,就由着她吧。
她来京已有数月,若非宫里那事负伤疗养,她也不会至今仍逗留在此。或许,还因为那抹温润和煦的青衣身影。
……你不该与官府中人有往来……
秦穆的一句话如当头棒喝警醒自己,官府中人……那是她不该碰触的禁忌。
云缨垂眸而立,静默沉思。
繁华汴京,恍若一梦。
水月镜像,无心去来。
不见,便会忘却。
或许,是时候该回去了。
她心中愁思渐去,只觉得心境霍然清明,原来离去,并不是那么难。
一个小女孩小跑着来到云缨面前,伸手递了一朵兰花,稚嫩的声音软软甜甜:“姐姐,这花送给你。”
云缨浅浅一笑,半蹲下身,瞧着小女孩不解的问道:“送给我?”
小女孩点了点头:“嗯,大哥哥说,这儿有位仙子姐姐,这花便是送给她的。”
云缨一怔,伸手接过兰花,小女孩嘻嘻一笑转身跑了开,花朵上一条红绸带系了一张素笺。素笺中短短几字“鸿玉斋”。
云缨抬眸向前方望去,鸿玉斋离这儿不远,可是……转头又向小巷内看去,心中暗暗念叨:银铃怎么还不回来。思忖再三,于是向着鸿玉斋走去。
鸿玉斋前,一个小女孩粉嫩的小手中拿着一朵兰花,见到云缨拿着一朵同自己一样的花,笑着迎了上去:“姐姐,这花送给你。”
一样的花,一样的红绸带,一样的素笺。
花中藏暗语,素笺引芳寻。
沁水湖畔绿柳低垂,浓荫拂水,树上系着各式灯笼,流萤闪烁其中,悄然探出,将夜色点缀得分外瑰丽。
第十一朵兰花,沁水亭。
云缨捧着一束兰花,瞧着湖畔凉亭中的青衣人,不禁摇头道:“我想那小丫头买个糕点半天不见踪影,原来主谋竟在这里。”
缓步踏入凉亭,轻笑一声:“未曾料想展大人也会费这个心思。”
展昭看着云缨缓缓走近,微微一笑:“姑娘屋内兰香怡人,展某擅作主张以兰花赠之,还望姑娘不嫌弃才好。”
云缨闻了闻怀中兰香,悠悠地问道:“今日中秋佳节,展大人邀约在此,不会只为了送束花吧?”
展昭走近云缨身旁,伸手指向湖畔,笑道:“不如姑娘过去瞧瞧,便知一二。”
云缨抬眸望去,只见湖畔中有一株柳树独立,柳枝缓缓荡下,静静垂落在湖面上。
风动,树动,影动,柳树婀娜,倒影摇曳,别有一番意境。
她凌空一跃,休迅飞凫,碧波涟漪轻轻散开,宛若凌波仙子踏水而行,一袭白衣翩然出尘。
展昭足下轻点,跟随倩影跃上树梢,坐与一旁。
静谧的夜晚,皓月千里,沁水湖方圆几里明净无波。
云缨环顾四周,流光浮动,静影沉壁,宛如月台明镜,不禁赞道:“此处倒是幽静。”
展昭微微一笑:“你喜欢便好。”
云缨轻笑一声:“展大人是邀我来树上赏湖?”
展昭凝视云缨片刻,缓缓敛却面上笑容,声音中似是透着苦涩:“今日午后展某巡街时,见银铃在绣庄买了几幅绣品,闲谈之下得知……”
听到此处,云缨淡淡道:“我来京已有段时日,是该回去了。”
“你……真的要走?”
云缨心中微微一颤,仍是看向他,轻启朱唇:“我……”
忽然间,天空中发出轰然声响,紧接着缤纷的花火一冲而上,直入空中。
云缨一怔,转头望去:“这是?……”
夜空中绽放着朵朵烟花,犹如千树花开,星雨吹落,十分美丽。
“这叫盘火,属中空焰火,焰火射入空中可变化各种姿态,在黑夜中璀璨夺目。”展昭看向云缨,眸光隐隐闪动,轻柔地问道,“你可喜欢?”
万千焰火齐燃,璀璨银华升空,一片盛景。
“嗯,喜欢!”云缨望着夜空嫣然一笑,真如异花初胎,美玉生晕,明艳无伦。
展昭怔怔地看着出神,抬头望向空中忽明忽暗的烟火,缓缓声音伴着焰火轰鸣声落在云缨耳中:“曾经展某以为陈州倩影也如这烟花般绚烂夺目……只可惜昙花一现……或许今生再无缘相见……”
“……若不是玉阳公主微服出游,便不会有机缘再遇姑娘……”
“……姑娘答应公主之邀,展某难掩心中欣喜……”
“……宫中一事累了姑娘受牵连,展某深感愧疚,幸得公孙先生精通医理,调制药膏,赠与姑娘,也是展某能对姑娘做的小小补偿……”
“……采花贼一事,姑娘侠义为怀,展某感激不尽……”
“……这数月来,每每听你抚琴,心里总能寻得静谧一刻……”
展昭静静地凝望着云缨,眸光幽邃,似要将她的身影深深刻入心底。
“……我的心意,你可懂?……”
云缨静静地聆听着,抬眸迎上他的目光,泪眼朦胧,模糊了眼前身影。
“……你……你怎么会……”
“云缨,你可愿……留下来?”
今夜之邀,尽在此一语。
云缨心中一颤,怔怔地望向夜空。焰火璀璨,漫天银华,然,心底深深一缕情愁,竟辩不出是喜悦亦或苦痛。
本以为默然离去,便能从此相忘。
然此一问,是去是留,心中再无先前决断。
绵绵语,泪目柔思千万缕。
千蝶翩入心弦去,锦瑟飞光谁共与?
浅云栖月,银河迢迢心暗许。
荣王府宁素苑
荣王看着手中书信,眉头深锁,未曾舒展。
许久,放下信笺,望向面前玉袍男子:“信,老夫已瞧过,耶律大王有什么话,秦公子不妨直言。”
秦穆冷冷道:“马腾在河间被杀,大王很不高兴,虽然向朝廷告密之人已除,不过王爷的处境也并非全然安好。
既然开封府插手此事,相信应是宋帝意旨。大王为保全日后合作,命在下带一信物前来与王爷交换。”
荣王抚着长须,问道:“是何信物?”
秦穆自袖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匕首长约二十寸,呈朔月状,匕鞘上镶嵌华彩珠宝,很是名贵,“这匕首本是一对,此乃朔月。还有一把名唤阙月,当今辽主手里的便是阙月。”
“此匕首即是与王爷交换之物,大王诚意相信王爷已是明了。”
“耶律大王的诚意本王从未怀疑。”荣王笑着,看向身旁劲装男子吩咐道,“去把本王的锦盒拿来。”
不稍会,劲装男子自暗室中取出锦盒交予秦穆。
荣王道:“这锦盒中乃先王赐予本王之物,秦公子带回去便是。”
秦穆打开锦盒,盒内是一块上好白玉雕刻而成的通体玉环,环的内壁刻着四个字<吾儿赵毅>。
秦穆合上锦盒,抱拳礼道:“多谢王爷,告辞。”
未等秦穆踏出几步,荣王又开口道:“秦公子请留步。”
秦穆回身,疑惑的看向荣王:“王爷还有何吩咐?”
荣王仍抚着长须,笑道:“本王得知耶律大王派了位姑娘来京,本王想打听下此人。”
秦穆神色一凛,淡淡的语气中多了份森寒之意:“王爷还是莫要打她的主意,若她有半点损伤,纵是天家贵胄,我亦要他身首异处!”
此言一出,宁素苑内俱是一惊。
未等荣王再说些什么,秦穆已离开了荣王府。
荣王凭窗而立,瞧着苑外彩光飞天,略有深意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