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御书房
殿内俱静,只听的书卷翻页声沙沙作响。
赵祯缓缓合上包拯自河间带回的手抄名册置于御案上,阖目深思。
八贤王立与一旁摇头叹道:“他这些年……怎得就不肯罢手……”
包拯道:“启禀圣上,臣还有一事启奏。”
“包卿不妨直言。”
“臣有一物请圣上过目。”包拯自袖中取出袖箭置于御案上,“圣上请看。”
赵祯与八贤王闻言凑近瞧了瞧,并未瞧出端倪,八贤王遂指着袖箭问道:“包拯,你这是何意?”
“启奏圣上,展护卫在河间时曾与一神秘黑衣人交过手,这袖箭上有道裂口,便是黑衣人留下的。”
八贤王仍不解的问道:“包拯,这和今天谈的事有何关系?”
“王爷,这黑衣人使的兵器致使袖箭受损,展护卫推测很可能这兵器锻造时曾融入过稀有金属所致。”
“稀有金属……”八贤王双眉微蹙,喃喃自语,思忖片刻又道,“本王记得,十六年前西定侯曾在甘州一带寻得稀有乌金矿石,当时先帝曾命荣王与西定侯操办兵器锻造一事,若乌金能熔炼其中,我大宋兵将之兵器将会所向披靡。可惜不过半年光景,荣王密报西定侯与西夏私通,叛国谋反,先帝一怒之下便下旨将西定侯府满门抄斩。之后先帝沉迷炼丹之术,熔炼兵器一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包拯点头,遂道出心中疑虑:“荣王若早有谋反之心,将乌金矿据为己有,诬陷西定侯的话,这事也就说的通了。”
八贤王顿了顿,又道:“可是……就目前所知,荣王手中并无私矿。”
赵祯出声问:“那黑衣人是荣王的人?”
包拯道:“回圣上,依展护卫推测,不太像。”
“本王还记得,当年西定侯府抄家时有一幼女被救走,下落不明。那黑衣人或许和西定侯府有所渊源。”八贤王又道,“展护卫可擒得那黑衣人?”
包拯叹道:“那黑衣人武功高强,展护卫未能擒得。”
赵祯道:“此事暂放一旁,有关奸细一事……看来朕需得与辽主再密谈一次。”
秋风习习,枯叶瑟瑟,拂乱心思几许。
云缨倚窗而立,凝伫远处怔怔出神。
银铃陪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只得拿眼偷偷瞄她。晨间停在鸟舍上的天落鸟足踝上系了一个有特殊记号的小竹筒。但凡见到这个记号,事必重要。
“姐姐。”云缨自瞧过竹筒内短笺,纤眉紧蹙,不曾舒展,银铃从未见过云缨这般模样,不免担忧起来,“姐姐,这次……很危险吗?”
云缨缓缓回过神,垂下眼眸,看了看掌中短笺,淡淡道:“没什么。”
话语间,云缨已踱到香炉旁,掀开炉盖,将短笺置于炉内焚毁,回眸笑道:“陪我出去走走。”
炉内兹兹火苗吞噬着短笺,短笺上寥寥五个字:开封府展昭。
转瞬之间,便只燃剩了灰烬。
月华清冷,辉洒一地。
庭中窈窕倩影,犹似身在薄雾之中,淡淡的像要消失一般。
身后之人步履轻缓,温润的气息浅浅拂过,展昭走近身侧,微微一笑:“在想什么?”
云缨面上如覆了层薄冰,双目微阖,内力注入掌中,回身便向展昭袭去。
展昭平地跃起,向后一仰,避开这一击。云缨凌波轻移至左侧,使出擒拿手欲拿其肩膀,展昭侧身一让,右手掌力推开,借力已退至一丈之外。
云缨这才开口道:“你受伤了。”
展昭无奈浅笑:“果然瞒不住姑娘。”
云缨关切道:“伤得可重?”
展昭笑道:“小小腿伤,不碍事。”
云缨追问道:“谁伤的你?”
展昭摇头:“我也不知,那二人使得是飞刀绝技,路数奇特,出招怪异。”
“飞刀?”云缨问道:“你可擒住那二人?”
展昭道:“那二人配合甚好,见形势不利,便撤退了。”
云缨接口道:“若我不试你,瞧你也是不打算告诉我的。”
展昭笑而不答,算是应了云缨的猜测。
“我去拿些药给你。”云缨低低一叹,转身向屋内走去。
心波已乱意难平,冷露无声湿桂花。
夜风吹拂,露水浮地,一片凉意。
两个人影瞧着树上的记号,一路向前。这两人等高身材,样貌神似,似是双胞兄弟。
“大哥,再向前可就是悬崖了,谁会引咱们来这啊?”
“我也不知,但这记号确实没错,跟着瞧瞧便是了。”
没走多久,只见前方一白衣女子立于悬崖边,神情淡漠,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
一男子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云缨姑娘。”
另一男子疑道:“不知云缨姑娘引我们来这所为何事?”
“打伤展昭的,可是你们?”云缨语声平淡,却寒冷彻骨。
“不错,主上已下了杀令……”
一语未尽,一道银光已闪至眼前,男子立刻向后仰去,同时右手掷出飞刀,将银光挡了一下,可惜脸颊上仍是划出一道细痕。
另一男子怒道:“云缨,别以为秦穆护着你,我们兄弟就不敢动你。今日是你欺人太甚,怨不得人!”
云缨唇角泛出一丝冷笑:“就凭你们?”
身形一闪,一个轻旋,黑发白衣飞扬起来,两名男子腾空跃起,掷出飞刀直指她身前二大要穴。银丝飞刀碰触之际,微光闪烁,一如流萤点点飞舞。
此二人身手不弱,又有兄弟间不可言喻的默契,云缨虽略占上风,可数十招下来也已身中数刀,白色衣襟上已泛起淡淡樱红。
几十招过后,兄弟二人心知要杀云缨不易,不与她再缠斗下去,互相使了暗号,先行撤退。
他们虽不知云缨今夜此举目的,但尚不至于与她搏命,何况她犯了事,自有人处置她。
银丝不知何时缠上一把飞刀,云缨内力一催,飞刀反向径直朝为兄的男子颈项袭去,男子侧身躲避,云缨踏出一招凌波仙飞掠至另一人面前,忽得洒出粉末,男子未料到她会这般行事,疏忽之下,吸入的一瞬目光眩晕,此一瞬的空隙,银丝已缠上其颈项,身首异处。
千里之外,富丽堂皇的屋宇,上座的男子面色铁青,眼中怒火燃燃。
“砰……”酒杯重重地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上座锦衣华服的男子愤然站起,对着单膝跪于地上的玉袍男子怒斥道:“那丫头是想反了不成?!”
玉袍男子沉声道:“主上息怒,属下以为这其中定有误会。”
“误会?”锦衣男子大步走到玉袍男子身旁:“那丫头之前杀了清风本王不与她计较,这次倒好,迟迟不肯动手,还杀了本王派出去的人。你说!这还有什么误会?!”
秦穆想为云缨辩解几句,正思索着如何为她开脱。
“主上,属下以为……”
锦衣男子挥了挥手,不耐地打断秦穆的话:“行了行了,别以为了,你那点心思本王还会不知。”
死一、二个属下,并不影响他的计划,只是那丫头……
锦衣男子平复了心绪,命令道:“马腾在河间被杀,开封府的人必须得死,那丫头既然不动手,就由你亲自去一趟,若那丫头再不听,连她也一起杀了!”
秦穆身子一颤,瞳孔深深一缩,淡淡应允下来。
垂下的发丝掩去了面上神情,也掩去了他眼底那抹阴鸷。
琴音断续,毫无章法,一如弹琴之人,满腹心事。
秦穆站在草亭前,瞧着琴台后的佳人,相较二个月前消瘦许多,拨按着琴弦,思绪已不知飘向何处。
秦穆举步上前,伸手轻抚着云缨如瀑发丝,望着她的神情分外柔和:“你这样不设防,若来人要取你性命,岂不易如反掌?”
云缨未抬首,弹起一根琴弦:“你会么……”
秦穆像哄着小孩子般,轻声说道:“你这是何苦?他若知晓你的身份,断然会离你而去。”
云缨心中一痛,紧咬着下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情之为物,浸神夺魄,当断不断,只会害你受苦。”秦穆轻叹一声,转身走下琴台,淡淡道,“主上已然大怒,开封府的事你莫要插手,我自会替你办妥。”
云缨蓦然起身,看向秦穆的背影惊道:“秦哥哥,你……”
秦穆挥挥手,示意她莫要再说下去,纵身跃上门前骏马,扬鞭而去。
笃……笃笃笃……
更夫手提灯笼,敲着竹梆,闲散的声音在深夜幽幽回荡,街道内已无声息,人们早已歇下。
开封府内,展昭的卧房灯火依旧,不时有人影晃动。
云缨暗伏在院内大树上,静静等候……
她罔顾命令未对展昭动手,又除去暗杀他的飞刀双使,她如此行事主上定不会罢休,现下连秦穆也来了,她更担心他的安危,便来瞧瞧。
他们几人中她唯一忌惮,不愿与之为敌的便是秦穆,秦穆的处事作风她最清楚不过,他若要他死,他断不会活。
屋子虽离的远,不过以云缨的耳力,众人话语俱是听得清晰。
“公孙先生,展大哥这到底怎么了,三天前还好好的,怎么就……”
“马汉,三天前展大哥可是在外受了伤回来的,你忘了?”
“没忘没忘,可展大哥回来时还没事儿人似的,怎得到了晚上竟一睡不起……”
公孙策叹息道:“展护卫怕是中了毒。”
“中毒?什么毒这么厉害?先生可有法子医治?”
公孙策又叹道:“这毒奇怪的很,我从未遇见过。展护卫这三天来每况愈下,着实令人担心。大人已进宫请御医去了。”
云缨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人都离了屋子,悄声跃入屋内。
展昭躺在软榻上,气息微弱,眉间微微蹙起,睡的很不安稳,想是毒入体内,苦痛难忍。
想着他素日里温柔微笑的模样,不由地心如刀割,不知不觉间,两行清泪滑落脸颊。
云缨轻轻替他拭去额上汗珠,伏在他耳畔轻声说道:“展昭,我不会让你有事。”
福运客栈二楼天字间。
屋内玉袍男子似是早料到会有访客,虽未掌灯,桌上确已沏了壶茶。
待他饮完一盏茶,一抹黑色身影无声无息如鬼魅般潜入,开口便是责问:“刺伤展昭的是不是你?”
玉袍男子不答,片刻,似是叹了一声:“你还是来了。”
“果真是你?!”
“不出二日他便会毒发身亡,对主上也算有个交代。”秦穆放下茶盏,说地轻描淡写。
云缨身子一颤,哽咽了声音:“你……你莫要伤害他。”
秦穆不以为然,静静道:“若能护你周全,其他人的死活与我无关。”
云缨的作为已令主上对她有了杀心,一个是必须得死的人,一个是他珍视的人,杀了展昭,她便不会再犹豫不决地留在这里。
云缨定定地看向他,略扬了声调:“若他有半分损伤,我定不会罢休!”
“你和他本就不是一路,何苦如此?”
“我自有分寸,把解药给我!”
秦穆未再接口,静静地凝视着眼前倔强的身影。
一室俱静,落针可闻。
静默半响,云缨缓缓开口:“秦哥哥……莫要逼我动手……”
语声轻柔,确是哀求之意。
秦穆心头一震,垂下眼眸,犹豫片刻,低低一叹,将掌中一小瓷瓶置于桌上。
他,终是不忍。
云缨拿起小瓷瓶转身跃出窗外,瞬息,消失在黑夜之中。
秦穆抬眸看向倩影消失处,久久未曾收回,伫立良久,眸光黯然,只余眼底一抹深深地痛色:
“……我哪里比不上他……”
问她,亦是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