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上下已然摸出了规律,但凡展大人向公孙先生讨药膏,必定是要去清月草庐。
这已经是展昭送的第五盒了。
精致的小盒置于石桌上,展昭静静地站在草亭内,瞧着银铃打理鸟舍。
清理了鸟舍,银铃信步上了草亭,瞧着展昭第五次送的小盒子,不由得噗嗤一笑,揶揄道:“展大人,姐姐的伤早好了,您这药送的呀,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像是回应银铃的话,三只红眸白羽的鸟儿在展昭周身扑哧扑哧地飞着。
“咳……”展昭轻咳一声,以掩尴尬。
“咦?展大人,你嗓子不舒服吗?”银铃调皮地眨了眨眼,她最开心的莫过于打趣展昭。
展昭微微一笑,眸光掠过银铃,落在她身后那抹窈窕倩影身上。
云缨步出屋外,正巧听见银铃没规矩的一番话,低低叹了一声,轻叱道:“你这丫头真是越发不像话了,还不快去奉上热茶。”
云缨走到鸟舍前拾了把粟米,三只鸟儿便飞了过去吃食。
展昭瞧着几只鸟儿,越发好奇:“这三只鸟儿甚是特别,展某在京倒从未见过,莫非也是姑娘家乡之物?”
云缨边洒着粟米边说道:“这鸟确是家乡之物,名唤天落鸟,素日里听惯了我抚琴,这次出来便把它们也一起带上了。”
银铃点头赞道:“这鸟儿可聪明着呐,姐姐在哪儿,他们便会飞去哪儿。”
展昭笑道:“想不到姑娘养的鸟儿也能如此聪慧。”
云缨喂食了鸟儿,步上草亭,与展昭围桌而坐。
展昭饮了几口茶,瞧见云缨左手扶颐,右手拨弄着茶盖,若有所思,关切的问道:“姑娘莫不是有何烦心事?”
云缨思忖片刻,开口道:“近日坊间有些传闻,不知展大人可曾听过?”
“愿闻其详。”
云缨看向银铃,示意她说说听来的传闻。
“自太后生辰过后,不少官家小姐来邀姐姐抚琴,姐姐也不好推脱,便应了邀约。我也跟着去凑个热闹,得空时便同那些丫鬟们闲聊。近日来,听闻京城出了个采花贼,专挑模样好的姑娘下手,听说连侍郎千金也遭逢毒手。”
“侍郎千金?”展昭追问。
“是呀,就是礼部右侍郎周大人的千金。”
展昭闻言不由心下一惊,采花贼犯案大多是挑些寻常百姓家的姑娘亦或名动一时的清倌,极少会犯险向官家小姐下手。
不过,无论受害着是何身份,糟蹋了姑娘家清白,此等禽兽败类必尽早除之。
展昭敛了心神,沉思片刻,问道:“这事发生多久了?”
“采花贼的传闻大约十日前便有了,侍郎千金的事则是三日前。”
云缨瞧着展昭似是全然不知的模样,不解的问道:“开封府全然不知么?”
“不瞒姑娘,确实不知。”
“既然如此,指不定只是传闻,展大人不必挂心。”
“不,展某以为,此事不会空穴来风。”展昭起身道,“多谢姑娘相告,展某先回开封府向大人禀告此事。”
踏出没几步,回头望向云缨,叮嘱道:“姑娘多加小心。”
云缨颔首应了一声,瞧见展昭已疾步跨出了院门。
“姐姐,这事开封府既然不知,你何必让展大人知晓此事?”
“他这回动静闹的这般大,开封府迟早会知道。”
“可展大人若插了手,那姐姐岂不是……”银铃担忧的看向云缨,未再说下去。
姐姐待外人一向淡漠,从不放心上,游历一说不过是应付他人的说辞,入宫教授琴艺亦不过是当初一句戏言。孰料短短数月相处,她都瞧得出来姐姐待他的不同。
真作假时真亦假,假到真处假亦真,这真真假假之间她已分不清辨不明。
云缨看向银铃淡淡地笑道:“放心,这事我自有分寸。”
一语毕,拿起石桌上的小盒,起身缓缓步出草亭。
银铃望着云缨远去的身影,心底重重一叹,姐姐对那人的那番心思,真不知是幸,亦或不幸?
包拯未时被密召入宫,直至戌时才回到府中
展昭向包拯禀告了传闻一事。
包拯眉头深锁,望向窗外,夜空中乌云遮月,隐去了淡淡光华。
“今日皇上密召本府入宫,指出了一些可疑的官员调配。一半以上推荐的便是礼部由侍郎周义全。”
公孙策道:“大人,学生听闻礼部尚书曹大人即将告老还乡,周大人很可能便是接替他的人。”
“不错,正应如此,圣上才更担忧。”包拯叹了叹气,说道,“那件事只是略有眉目,并无实质证据,如若周义全也是他的人,那往后朝中用人指不定就是为他选人了。”
公孙策道:“大人觉得这周大人千金的传闻……”
“传闻不会空穴来风,不过……”包拯顿了顿,摇头道,“那采花贼屡屡犯案,为何这次却无人来府衙报案,本府一时倒有些猜不透了。”
展昭道:“大人,属下已吩咐王朝马汉明日先去街上查探一番,那采花贼屡屡犯案,总能探得些蛛丝马迹。”
包拯点头道:“这事既无人来报案,又事关姑娘家的清誉,查探之事需得谨慎些。展护卫,明日随本府走一趟周府,本府去探探他的虚实。”
翌日,包拯以新人官职的调配征询为由拜访了周府。
展昭在花园意外见到了正与婢女闲聊的银铃。
“嘻嘻,怎得来趟侍郎府都能遇到展大人呀。”银铃见到展昭,神色一喜,打趣了起来。
展昭笑了笑,问道:“云缨姑娘今日怎得会来?”
“周姑娘本就约了姐姐今日来抚琴,昨儿未知展大人也会来,便未知会你。”银铃凑近了些,小声的问道,“展大人莫不是来查探传闻一事?”
展昭笑而不答。他今日着一身官服来周府,若说不是,面前这小丫头也不会信。
银铃也没追问,只悄悄的说了句:“展大人得空时来趟草庐吧。”
包拯并未在周义全那儿探得有用的消息,半日时间便回了府衙,王朝马汉尚未归来,展昭觉得或许云缨能知道些什么,换了身衣着便匆匆前往草庐。
屋内,兰草幽香絮绕四周。
云缨见香炉内兰草香已快燃尽,便自一旁锦盒内取出一块沉香,置于炉内。回身望向正在品茗的展昭,不禁唇角轻扬。
“展大人今日去周府,可是为了传闻一事?”
“不瞒姑娘,确实去查探下。”
“可探出些什么?”
展昭摇了摇头:“周大人只道谣言不可信,事关姑娘家清誉,包大人也不便多问。”
云缨轻轻笑道:“姑娘家的事,自是姑娘家知道些。”
展昭眉梢一挑,道:“还请姑娘指教。”
云缨饮了口茶,缓缓道:“今日去周府,府内护院比三日前多了一倍,周姑娘的闺房外更是有家仆定时巡逻,听闻服侍的丫鬟们到了夜里更是吩咐了不能睡,得轮班守着。”
展昭了然道:“哦?竟是这样,看来传闻是真的。”又摇了摇头,“只是,为何周大人不向包大人禀明彻查,也好揪出这个犯案的歹人。”
云缨轻笑一声:“展大人,难道你让周大人向包大人言明自家千金被人糟蹋么?”
展昭怔了一下,沉默不语,姑娘家清白自是比性命更重要。周大人若想查出歹人今日便不会否认了。
展昭叹气道:“想来这采花贼能屡屡犯案也是看准了姑娘家的心思。只是一日不除,汴京难安。”
云缨见他神色凝重,出言安慰:“这采花贼无非是寻花问柳之辈,只需引他入局,便可将其抓获。”
“引他入局?”展昭蹙着眉,望向云缨。
银铃在一旁笑道:“姐姐出手,那采花贼还不束手就擒。”
“不可!你切莫以身涉险!”
云缨方才的话里展昭已觉出不妥,要她以身做饵,他是万万不会答应。
银铃笑嘻嘻的往展昭面前一凑:“展大人,你是担心姐姐身手不如那个贼吗?”
“展某从未怀疑姑娘的身手。”
“哦……”银铃语气一转,做出一副苦恼的模样,“那展大人是怀疑姐姐姿色平庸,引不出那个贼咯?”
“怎么会……”展昭注视着云缨的目光不自在的看向别处。
银铃瞧着展昭面红微窘的模样掩嘴偷笑起来。
云缨颇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开口道:“银铃年纪尚幼,满口混话,展大人莫要介怀。”
“不过……”她看向展昭,话锋一转,淡淡道,“区区一个采花贼,我还是应付的了的。”
展昭抬眸正对上云缨悠悠的目光,她眸清似水,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他心中纵有千万个不答应,可眼下并无更好的法子。采花贼一日未抓获,不知会有多少姑娘家遭他毒手,几番权衡之下,他也只得点头。
“若姑娘执意做饵,展某定在暗中护你周全。”
云缨宛然一笑:“二日后,鹂音阁。”
京城中哪位歌姬的嗓音堪比出谷黄莺,鹂音阁的莺莺姑娘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莺莺不止歌喉出众,相貌也算的上是清秀佳人。只因家世不济,沦落风尘,卖艺不卖身。
这样的姑娘,从来都是采花贼的心念之物。
无论展昭怎么问,银铃就是不告诉他为何云缨那么肯定下个出事的便是莺莺姑娘。
银铃说来说去只有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展昭觉得既然已知晓会是鹂音阁出事,他应隐身在屋内,更便于抓获歹人。不料被云缨断然拒绝。
展昭无奈只得隐身在鹂音阁对面墙角处,这个角度正对着二楼闺房窗口。只不过,展昭身边还跟着银铃。
子时一过,二楼传出了轻微的桌椅碰撞声。
“来了。”展昭心念暗想,正欲施展轻功之际,银铃不知怎得突然死命拽着他衣服,叫嚷着:“展大人,那边有鬼啊,有鬼啊,好可怕啊。”
展昭被银铃突然之举怔了一下,只稍一瞬,便挣脱了银铃,跃进二楼屋内。
闺房内只余莺莺姑娘沉沉地趟在床榻上,云缨已不见踪影。
展昭掠至屋顶,担心着云缨的安危,焦急地四下张望,见北面似有人影追逐,不假思索飞掠而去。
瞧着展昭离去的身影,银铃轻轻叹道:“姐姐啊,我已尽力了,接下去可得看你自个儿的了。”
黑夜中两个人影急行,一前一后到了北郊一座破庙。
黑衣人在破庙落定,转身对着身后之人笑道:“我以为是谁下的套,原来是云缨美人啊。”
云缨缓下身形,轻哼了声,道:“你来汴京做什么?”
“呵呵,自然是有任务才来。”黑衣人说的云淡风轻。
“任务?”云缨冷冷道,“哼,什么任务会要你上了人家姑娘的绣床?”
黑衣人眯着一双凤眼,轻笑道:“呵呵,云缨美人这是吃醋么?”
云缨神色一凛,怒叱道:“清风,你可真够无耻的,多少姑娘家的清白俱是毁在你手里!”
清风不以为意的说:“美人这可说错了,这些姑娘们可都是享受了清风怜月的如梦幻境呐。”
云缨冷哼一声,不屑道:“清风怜月不过是在迷药中掺入了特殊调制的兰幽草,你将这些粉末混入姑娘家用的胭脂香粉中。兰幽草本就清雅幽香,不易被察觉。
只不过,午夜梦回时,姑娘们做的可都是春梦。这种羞于启齿之事姑娘家自是不会说与外人知晓,只得自行惭愧。夜夜梦回,殊不知梦也有成真时。”
太虚幻境,云雨旖旎。
“哈哈哈,想不到他连这种事也会告诉你。”清风长笑一声,垂涎的目光在云缨身上流连,似是明了什么,忽的眸光一亮,啧啧道:“莫非……他也对你用过?”
话音刚落,一道银光倏忽而逝,清风面色一僵,伸手向颈处探去,触手之处已有道浅浅伤痕。
他不悦地看着云缨,他贪恋女色沉迷欢爱之事还轮不到她过问,只不过碍于那个人……
罢了,他可不愿得罪他。
“方才是我言辞无理,惹得云缨美人不快。”清风压下心中怒意,问道,“不过,我们几个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引我出来又意欲为何?”
云缨冷冷一笑:“取你性命!”
语音一落,清风眼神瞬间转为阴狠,自腰间抽出软剑直逼云缨咽喉,云缨举步轻移,步履交错间已踏出一招燕飞月,倏忽间闪至对方身后,清风回身之际,剑气横扫而过,云缨纵身掠起避开这招,右手一扬,一道银光直击剑身。
清风只见一道道银光飞洒而来,逼得他只得以剑防身,可惜银光仍旧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道细痕。
若论武功修为,清风远逊于云缨,不出三十招,清风已招架不住,云缨趁着攻势拂过清风身侧,一招燕云归便将其了结。
无耻之徒人人得而诛之。云缨瞧着地上的尸体,眼里尽是鄙夷。
她蹲下身子,在其身上搜索着,触及胸口处有一异物,取出一看是一本名册,想来便是他这次的任务了,人虽已死,可东西还得交回去。云缨将名册收入怀中继续搜其身,搜得一些清风怜月,只留下一份作为物证。
搜完其身,正欲起身,余光瞥见其肩上似有一物,陡然顿住身形。
“这是?!……”
尸体肩膀处被划开的衣裳,月色下,映衬出的是一朵异样妖艳的紫海棠纹身。
云缨霍然一惊,呼吸骤然急促,往事沥沥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月光皎洁,清冷光华。
展昭追着两个身影来到北郊,四处查看也未觉出丝毫踪迹。
采花贼惯用卑劣伎俩,若她有何不测……他当初不该答应她的。展昭紧紧攥着双拳,凝神向四周望去。
忽地,“扑哧扑哧……”一只鸟儿在展昭身侧盘旋。
“展大人,跟着天落鸟,它能找到姐姐。”不远处,银铃正焦急地奔跑着。
“呖……”天落鸟仰天一声,展翅向远处飞去。
“多谢!”展昭回眸谢过银铃,提气纵身,追了上去。
天落鸟飞行了几里,在一处破庙横梁上收拢了羽翼。展昭跃入破庙中,只见一黑衣男子横尸在内,云缨出神地立在一旁。
展昭心中略略一松,缓步走近她身侧,轻声唤道:“云缨……”
见她眸光微怔,似无所觉,忙又唤道:“云缨?”
云缨缓缓抬起头,望向来人,呐呐道:“展……昭……”
不过瞬息,收敛了心神,敛却面上神情,指向身旁的黑衣人,淡淡道:“展大人,这便是犯案的采花贼,他身上还有迷药。”
月光映着她静切的眉目,神情淡然。方才那一瞬的无措似是不曾有过。
展昭查看了黑衣人的尸体,衣着上有数道细痕,致命伤则在咽喉,咽喉处有一抹细细的红。黑衣人的身上还有一包粉末,应是犯案用的药物。搜掠全身再无其他可疑之物。
展昭直起身子看向云缨,只见她垂眸不语,怔怔地立在一旁,似在心内沉思。
“姐姐。”伴着一声轻唤,银铃寻着天落鸟也赶到了破庙。
云缨抬眸望去,见银铃神情担忧,喘息的模样亦是一笑,却仍是叹道:“你跟来做什么?”
银铃走上前挽住她,仰面甜甜一笑:“担心姐姐嘛。”
云缨笑着摇头,语中有怜:“你这个傻丫头。”回眸淡淡道:“展大人,告辞。”
银铃挽着云缨信步离去,天落鸟跟随主人亦消失在黑夜之中。
青衣目送芳华去,往事随风至。